行军法不是作生意,当然没得谈。
雷远直接拒绝了甘宁,而他的部属们开始向前威逼。
那是真正的威逼,甚至可以说是作战的准备,绝非花架子,甘宁看得出来。负责具体指挥的,是站立在校场后方的郭竟,随着他低声下达指示,一个个传令兵沿着校场边缘奔走,将原本从江州城各处汇集过来,部伍散乱的雷氏部曲一点点地微调。
适才甘宁仗着抓了一个违背军法的雷氏部曲什长,有些疏忽了,这时候注意力转回来,才发现整座校场的局势已经不同。
弓弩手就位,枪矛手就位,刀盾手就位。甚至在甘宁身后的郡府里面,也开始传来将士们快速接近的甲叶铿锵声。
在火光的掩映之下,上千将士们毫不掩饰地调整队列,也毫不掩饰己方的高度戒备。甘宁毫不怀疑,自家的部属们再敢乱说乱动,立即就会被斩杀于当场。
这些部属们追随甘宁时间最长的,已经有二十多年。他们一起纵横在大江之上肆意劫掠,一起转战荆州、江左,每个人都是殒身不恤、谈笑赴死的好汉。甘宁常常感叹自己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所以他始终只能纠合起这样规模的力量,固然剽悍酷烈、敢斗敢杀,数量却难免少了一点。
但今天甘宁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治军手段。
雷远的个人勇武,放在甘宁面前不值一提,想必在将士眼中也没什么威风;他不擅饮酒,极少参与饮宴游玩,远不如甘宁那样重视与麾下将士的亲密往来;他行事繁琐细密,总是不断拿各种东西来约束部下,据说在宜都的时候,一个月里推行的部曲运作条例多达六十条,号称每日两更全勤,从武器甲胄的保养管到吃饭喝水的须知,还勒令基层将士们熟读牢记,以致苦不堪言。
这样的治军方法,几乎每一方面都是与甘宁习惯的套路反着来。所以甘宁虽然身为雷远的副将,却素来对庐江雷氏部曲的战斗力不以为然。
尤其在甘宁投入左将军麾下,随同雷远一起深入巴西以后,他发现无论对抗徐晃,还是夺取江州,都是自己发挥其超群勇力对抗敌军主将,而雷氏部曲中那些校尉、司马们,老实说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军队当中,分别高下的唯一途径就是战斗力的比拼。之所以甘宁选择在夺取江州的当日悍然屠杀严颜满门,有一部分原因便是甘宁觉得雷远必然依赖他的勇武,因为依赖,也就必然宽待。
可现在的情况显然与预想不同。雷远并没有表现出对甘宁所部的特别依赖,或者说,哪怕他有所依赖,也不会因此而宽纵军法上的要求。
就在片刻之前,他理直气壮地杀死了自家部曲中违反军法的七个人,与此同时,他的部下们没有人求情,没有人表示哪怕一丁点的异议!
甘宁青年以后,颇曾读书。他记得《尉缭子》中曾说,“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次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如雷氏部曲这般,至少便是令行士卒之军。
这代表雷远对军法的要求已经渗透到了这支军队的骨子里,他还有一整套的办法来作为支撑。这样一支军队在战场上会多么可怕?
直到今天之前,甘宁还觉得自家在公安城外若能放手一搏,未必就会被雷远打败,但这时候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他所熟悉的那套领兵的手段,能够用好数十人、数百人,但雷远所推行的,才是足以统领数千乃至数万人的办法。
或许雷远离开了雷氏部曲的支撑就什么也不是,但只要他和他的部曲、和他的庞大地方势力捆绑在一处,甘宁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更不要妄想与之对抗了。
这种情况下,恳求又有什么用呢?雷远已经支撑起如此令行禁止的体系,就绝不可能网开一面、自挖墙角。
雷远平静地看着甘宁,什么话也不说。
而甘宁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他慢慢地松开攀住雷远臂膀的双手,后退一步。
雷氏部曲们继续逼近,越过两人对话的位置。几名甘宁的部下开始骂骂咧咧,有人摆出反抗的姿态,立即被十七八杆长枪兜头盖脸地逼住,分毫动弹不得。
随即执法队如狼似虎向前,将跟随甘宁从郡府中出来的数十人全都拖到校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