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乖宝,看你满头都是汗的,今天玩得可高兴?”方一进门,老太太便迎了出来,看到大宝心肝儿似的搂在了怀里,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泥巴,掏出块锦帕替他擦拭了起来。
大宝仰起了头:“奶,可好玩了,我抓了好多鱼,还吃了土窑鸡,我给您和娘带了几条鱼回来!”
“好好好!真是个孝顺孩子。”老太太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
大郎让守门老头把牛车收拾好,大跨步走了进来,见到老太太,眉头微蹙:“娘,怎么是你出来了,微娘呢?”微娘正是林氏的闺名。
“她娘家侄子和另外一位公子过来了,她正招待着呢。”老太太朝着大厅方向努努嘴。
“勋哥儿来啦?不是说过几日才来的吗?”大郎知道林氏家底气足,向来是看不起他们何家的,但他这人就是脾气软,也没什么计较。“娘,那你让桂芝她们准备好水,让大妞她们先去洗洗,换身清爽衣服,我先去微娘那看看。”
“知道了,你去吧。”老太太就是受不了那些贵族哥儿和林氏间的矫情劲,说话就好好说话,偏要咬文嚼字显得他们多有文化似的,她一个字也没听懂,所以便寻了个理由出来透气了。
“大妞,你嫂子已经让人把水烧好了,你们赶紧去洗洗吧。”
“娘,我和吴悠今日玩得累,晚膳就不出来用了,还要劳烦您让人送到我们房里,只要一些素食就行了。”和璧听闻有客,且还是年轻公子,便不愿去抛头露面。
“行,你们尽管去吧。”老太太也不愿意和璧与吴悠出现在那两个公子哥面前。林氏对她那侄儿可是着紧得很,那公子哥年岁又与和璧相近,省得林氏以为她何家要高攀他们。
入夜时分,何家东厢的客房里,两名男子正在对饮。
西墙上挂着一幅名家的水墨画,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水晶摆设,是远洋而来的稀罕物。右边竖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紫色的风信子绽放开来。房间陈设简单,但件件都是精品。
“来,张兄,试试这水稻鱼,做法虽比不上城里精致,但胜在新鲜,方才从田里运过来。”林茂勋执起干净的白玉筷子,熟稔的为身旁的男子碗里夹了块鱼肉。
“林兄客气了。”年过二十的男子笑着道了声谢,夹着鱼肉放在嘴里嚼着,心思却不知道飞哪去了。
“张兄,可是少了美人相伴,有些不得劲。”林茂勋调笑道。他与林氏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方额阔嘴,做出这种表情让人倍感猥琐。
“美人?还别说,今日马车驶过一片稻田时,我无意间见到一名小孩,雌雄莫辨,长得极美。”张兄将酒一饮而尽,一脸熏熏然。
林茂勋闻言,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这农村地方,风吹日晒,能出个啥子美人?还十岁?这张道成在国公府混了几年,眼界不咋地,癖好还真古怪。
心是这样想,面上却是一片实诚:“不知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我那姑父在这村里土生土长,你若是喜欢了,我让他把人给你寻出来。”
“若能如此,自是极好!”张道成拍手道。“当时离得远,看得不大真切。”
林茂勋不着痕迹的撇撇嘴,这张道成不过也是市井小民,不知从哪学了些相骨论气之术,竟将善继国公府的世子糊弄了去,在他府上做了幕僚,据说还混得挺体面。为此林茂勋才极力奉承。
“来,喝酒,这酒是我姑父自家酿的,外面可喝不到。”林茂勋笑着给张道成满上一杯酒。
“我不过是山野小民,不过得林兄看中,颇为投契,这好事我也不能独享。”张道成已有所指道。他是什么人?人精!见林茂勋态度便知他是在敷衍。
“林兄可知,这相骨之术源起何时?”张道成晃了晃酒杯,故做高深道:“依史书所记载,相骨可追溯到汉初,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前人道,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
“有理有理。”林茂勋闻言附和道,心里却不以为意,要真那么牛逼,怎的如今这么冷门。
张道成扬起脖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酒一口喝下去,喉咙有些火辣辣的疼,林茂勋又连忙为他布菜:“要说这美人啊,哥哥我这辈子见过那最美的,是那扬州花魁,真真是肩若削成腰若素,肌如凝脂气如兰,那双桃花眼清波流盼,凡是男的魂都得给她夺了。”
“那种胭脂俗粉哪算得上美。”张道成有些酒劲上来,被林茂勋一激,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道如今为何相骨轮气之术为何无人敢论?唯有淮阳苏氏一族。”
林茂勋眼皮一跳,忙捂住他的嘴:“张兄慎言!”
这淮阳苏氏一族可是当朝皇帝的癞子,不能揭,不能碰,也不能论!
此族也算彪悍了数百年,随便拉出一人都是相骨轮气之大拿,据说他们的老祖苏芳荃身具灵力,早已得道成仙。而数朝皇脉更是他们族点出来。
人们暗称他们为天道执行者。
可这个执行者,却在二十年前被当今灭了个干净,就连他们族里出来的怡妃,十七岁入宫,皇帝独宠五年,死后还为她守身一年。说是难产而死,可其中内情,谁知道呢。
“好好好,不说那个,咱们今日就说相骨。”张道成也知自己轻狂了,连忙转了话题。
虽然苏氏一族是禁语,连带着相骨轮气之术没落,但随着盛隆国发展日益强盛,享乐主义又逐渐得到了扩张。无所事事的官家皇家子弟,便开始极力追求能让自己感官获得最大满足的人和物。
所谓上求下行,因此出现了一大批和张道成般的相骨论气者,他们通过对人的观察,来判断他们以后长相福气如何。
“哦,何为美人之骨?”林茂勋又为他斟了一杯酒,好奇问道。
那张道成摇起了扇子,除却那满身的酒气,倒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稚儿虽是年幼,但眉宇之间聘婷秀雅,亦可倚姣作媚!因离得远了些,我也不敢十分确定,但这样的美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万里无一。”
林茂勋登时心里发痒。若真如此,还真是个难得的。。。玩物!
“那还烦张兄画张小相,愚弟明日便派人去寻。”林茂勋亲自取来笔墨纸砚,为张道成磨起墨来。
“那儿童大约长这样,可寻仔细了。”张道成虽没读什么书,却画得一手好丹青,他笔蘸着墨,随手几下,林茂勋顿时被他笔下的孩子惊艳了。明明只是一张简约不过的小像,却是将画中孩童的神韵勾勒出来,清纯漂亮,有仙气。
林茂勋将小像折好,收进荷包,又簇拥着张道成喝酒吃菜,直至他人事不醒,便将他送到榻上休息,自己却是打开房门,外面清风习习,带着青草的香气,让他顿感神清气爽。
现在房中张道成鼾声大作,酒气冲天,林茂勋实在没兴趣和他待在一房,便踱步出去散散酒气。
何家的后院不大,但在夜色中却显得有点冷清,林茂勋沿着石径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前面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女儿家。他与林氏感情虽好,但这毕竟是何家,未免冲撞了人,便错身回避,隐入树丛。
“死蹄子,小少爷睡啦?这黑灯瞎火的叫我出来干嘛?”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娇嗔道。
“月姐姐,我们今后对那位小公子不能太过怠慢了。”另一名丫鬟柔声道。
闻声,林茂勋认出了,原来是姑姑家中带来的那两个丫鬟。
“你是魔障了吧,说出这种话来,她们两个又不是我正经主子。再说了,夫人对她们的态度你又不是没见到,要是真的盼着她们好,会让她们去住那储物间?”桂月压低了声音道:“随便哪间客房不能住人,既然主子是这个想法,咱们就要跟着做,我说,你可别眼睛长歪了,到时候要是惹夫人不悦,我可说不了情。”
“不许胡说,我才没有呢!”桂芝闻言急切道:“小公子那气派,你是没见过,若是早上你见着了,必不会这样说。”
“哦,怎么个气派法,我只知道在那破褥子硬床板,随便一个娇养过的都是住不习惯的,她们住得倒舒坦。”
“真的,那是早上的时候,小少爷突然跑去她们门口,那小姐本是好好打理了一番,只是听到要下田,才又换了衣服。他腰带上别的那块玉,我看得真真的,可都是难得的精品!”
闻言,桂月沉默下来,桂芝虽然见识少些,但林家作为富商,像衣服首饰这种东西她们还是有几分眼色的。难道那两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她听夫人说过,那大姑娘曾在富贵官家做过丫鬟,又怎么可能一点子积蓄都没有。
这回头想想,对吃的住的,那两人一点儿都没计较,不像是要长期打秋风的没底气,而是真的只是住上几天,尽尽孝心便离开,所以才这般豁达。
桂月本是心思灵透之人,吴悠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确实不是能轻易模仿来的:“如此的话,那我们还是小心伺候点好。”
“那我便先回去了,我怕宝哥儿今日在东村稻田玩得疯了,晚上怕会梦呓。”桂芝见桂月听进了她的话,便施施然离开了。当年她们四人陪嫁,如今只有桂月在夫人跟前最得眼,说给她听,其实也是变相的说给夫人听。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林茂勋才探出身子,脸上若有所思。气派的小公子?府上何时来了这号人物?
今日他们也有经过东村稻田,那张道成见到的莫不是就是他?若是真的,那张道成必能为他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过一个多月举荐入学的事便是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