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贞脸红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她在心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定了定心,淡淡地说:“我是斋姑娘,斋姑娘是不结婚的,这个满坝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几百年的规矩了。”
“几百年?几百年!”头儿转向他的同伴,大声说:“你们听见没有?几百年了,这是几百年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正二八经的四旧,旧得都老掉牙了,你们说该不该破?”
“该破!破破破!破破破!”几小将挥着拳头大声吼道。
“你必须嫁人!女人就该嫁男人生娃娃,破掉那几百年的四旧。”头儿指着王惠贞大声说。
王惠贞没说话,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课本。
“你听见没有?”头儿一巴掌把她手上的书打在地上,大声说:“你必须嫁人!”
王惠贞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平静地说:“我五十了,老了。”
头儿更大声地说:“老女人有老男人要,老了也要嫁!你嫁不嫁?”
一个刚刚嘴上长毛的小小愣头娃来强迫自己嫁人,王惠贞实在忍无可忍了。但她还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平静地微笑着说:“孩子,我肯定比你父母年龄还要大,嫁不嫁人是我个人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么?你叫我孩子,谁是你的孩子?”这头儿朝后跳两步,指着王惠贞义愤填膺地说,“你婚都没结怎么敢叫我孩子?我是破旧小将,这人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正在这时,陶校长和李老师见势头不妙,两人都奔了过来。
陶校长站在这头儿身旁,李老师贴着王惠贞,李老师说:“小将息怒,小将息怒,这嫁人不是从树上摘个果子,说嫁就嫁了。就算要嫁,也得慢慢来,新社会婚姻不准包办,包办婚姻是四旧,我们要破四旧,得让人自由选择喜欢的人,这样才能嫁人,这种事得慢慢来慢慢来,急不得的,啊?”
“是啊,是啊。”陶校长也说,“包办婚姻是典型的四旧,旧社会把妇女不当人,包办婚姻,这是最该砸的旧风俗。现在是新社会,我们要移风易俗,要破四旧,媒人不能包办,父母也不能包办,宪法规定,婚姻婚姻自由,任何人都无权包办婚姻。你们是破旧小将,你们肯定也不会做包办婚姻这种属于四旧的事是吧?她的事让她自己办吧,让她自己办。”
陶校长两口子这一番话把几个小将套了进去,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这个套。最后还是这个头儿指着王惠贞对陶校长说:“我们当然不会包办婚姻,只是她这种四旧分子,怎么还配当人民教师,你这校长必须把她开除!你要不开除她,我们就会把你这个包庇四旧的校长开除,听见了吗?”
“唉——听见了,开除,开除。”陶校长点头哈腰地说。
头儿又指着陶校长说:“过几天我们还要来检查的啊,她要还在这里毒害少年儿童,你小心点。走!”一挥手,小将们迈着胜利的步伐走出校门去了。
“唉——这什么事儿嘛?”陶校长双手一拍大腿,蹲在地上抱着头。
李老师抓住王惠贞的右手,把她刚才已经握住的拳头掰开。
李老师说:“我知道你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可是,你没看到报纸上吗?这些小将们本来就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他们真要战斗起来,那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何况现在的形势是他们有理,他们干的事是‘好得很’,现在谁敢与他们为敌?你是修行之人,可千万不能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