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到寅时了,城边客栈里的两个大通铺中却还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原本只要一入夜,舍不得点灯的村民就会静静地入睡,但现在他们却正惶恐之极的跑来跑去,有的惊慌失措,有的茫然四顾,从房间里传来阵阵的哭嚎和呻吟。
远处守在柜台上的伙计也很有些无奈,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瞅着那些来自乡野的土包子们。
这些人毕竟是预付过一个月的房租了,周围的住客看他们那凄惨模样也不好说什么,白天出去还是十几号精神抖擞的汉子,晚上抬回来就是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还有十来个和尸体也只差着一口气的人了。
卫戊所的白副长,还有那济世教的什么行者闻讯赶来,正在里面拼命救治呢。
“再去拿两盏灯来,我看不清。”
白玲虎擦了擦手上的血,微有些疲累地眨眨眼,对身后的赵九说。
“没有灯的话想办法悄悄借几只蜡烛来吧,民居中应该是有的。”
“应该是灵砂没了。”
赵九拿起桌上的灵石灯,往背后的格子里又塞了几粒火灵砂,上面罩子里发的光果然就更亮了些。
他再对屋中的其他几盏灯也如法炮制了一下,这屋中果然就要亮堂得多了。
白玲虎嗯了一声,重新埋头去看躺在草席上的村民,那断腿处露出的白生生的骨骼和泡得发白的筋肉纠缠在一起,现在确实能勉强看清楚了。
这些最低级的灵石灯用的是灵砂,论亮度其实比油灯和蜡烛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湖东城中却并不允许用那种村镇平民用的明火照亮,城中所有建筑都是唐家的,烧着一点都是在毁伤世家财产。
其实不大宽裕的平民也在自家悄悄地用油灯蜡烛,一般也无人去管,只是这客栈中就不会备这些东西了。
看清楚了那断处的筋肉和碎骨,白玲虎手指轻动,慢慢仔细地将筋肉理顺,骨头复位,所幸这个村民的伤口并不算太复杂,她总算还勉强应付得来。
只是那原本昏迷中的村民又被伤口处的剧痛活生生地痛醒过来,扭动身躯惨哼出声。
“来两个人帮忙,把他按住了!”
不等白玲虎吩咐,赵九就先上去按住了这个村民,然后又有两人赶过来帮忙,将之死死按住。
白玲虎额头冒汗,手上不停,总算将碎掉的骨头和筋肉都基本复位了。
“仙尊垂怜,光照浊世,普济众生……”深吸一口气,白玲虎闭眼开始低声吟诵济世教的祷文,她的手放在那村民的断腿处,上面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也不知是这白光的效用还是挣扎得太累了,那村民又重新昏了过去,白玲虎这才在他断腿上绑上木板敷上一层木灵砂,再用纱布来牢牢包裹住。
“又用了这许多灵砂…白道长,其实韩老二他撑得住的,不用灵砂……”旁边帮忙按着人的一个老头脸皮抽动,看着伤口上的灵砂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旁人用肉包子喂狗。
有些日成不好的时候,他们村子一整天的收入也不见得能换这么多灵砂呢。
“他失血太多,不用灵砂是定然撑不过的。
记住待会喂他些肉粥。”
白玲虎摇摇头,脸上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祭拜的主灵是破军仙灵,主破邪伏妖,擅长的是战斗方面,对医治上的法术并不对口,以济世仙尊之命倒是也能勉强用上一道治愈术,只是对她来说比抡起金光巨锏打砸个几十具活尸还要吃力许多。
“已经没灵砂了,客栈赊给我们的木灵砂都用光了,之前的灵石全都预交了住宿。
贝场的执事说他们还不是贝场的正式工人,受伤和贝场无关……”赵九嚅嗫着。
贝场将这些村民都归他统辖,结果出了意外却是撒手不管,他想要见一见那位曾经的故交林大哥,但贝场出了事这位新晋的贝场管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哪里有空闲来理会他。
白玲虎看了一眼旁边,还有三个村民等着救治,他们的伤势稍微轻一些,两个被崩碎的船屋碎片插入了身体,一个几乎被碎片开了膛,所幸内脏还没有流出来,但都已经拖了小半天,人早已经虚弱不堪。
她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来,从中拈出一颗小小的晶体拿给赵九:“拿去换点灵砂来。”
“这…这是……灵晶?”
赵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也多亏他小时候也勉强算是湖东城中的殷实人家,换做是普通的村民还认不出这东西来。
“……但这时候置换店都关了,至少要明天上午才能开门…”“给掌柜的押着,先换几斤木灵砂来。
火灵砂也换点,再弄两盏灯。”
白玲虎吐了口气。
这正是周家那老者给她的灵晶,这算是给济世教的捐献,本应该交到祭酒手上的,她的身份其实无权动用,不过这时候也没心思再去计较了。
接过灵晶,赵九神色复杂地看了白玲虎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刚刚出去,吴子健就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的村民,问:“师妹,你这边如何了?”
白玲虎点头:“师兄。
我这边基本已处置妥当了,你那边如何?”
“有两个送来的途中已经死了,还有三人回天乏术,我倾尽全力也只救下了四人。”
吴子健的面色也有些发白。
贝场出了意外之后又拖了不少时间,然后才将受伤的村民送到这里来,他的医术倒是比白玲虎高上十倍不止,但接手的全是半死的重伤村民,这才硬生生救下了四人。
“仙尊垂怜,往生无量。”
白玲虎双手合十,低头诵念。
这时候赵九转了回来,手里提着一袋灵砂,后面跟着一个人,却是张宏正。
“你们果然在这,让我好找……”张宏正迈步进来,看见满地受伤的村民,耳中还有隔壁传来的呻吟和嚎哭。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也去了贝场帮忙,但是那处采贝点出了意外,有一群妖兽毁坏了船屋,贝场死伤不少。
直到了晚上才送来。”
白玲虎摇头叹息。
“你不是也去了么,你那边如何?
我听说好几处贝点都出现了妖兽,当真是怪事。”
“什么?”
张宏正一愣,他赶着时间回来,搭着法师的船屋上岸之后就急匆匆地回了客栈,也不知道贝场今天居然有这样大的死伤。
他想了想,问:“是什么样的妖兽,为何说是怪事?”
白玲虎看他一眼:“贝场如此之大,却有几个贝点都出现了妖兽,都有贝工死伤,这自然奇怪。”
张宏正想了想,问:“是不是都是些并不太强,只有一二阶的妖兽?
但却是极不容易杀死?”
白玲虎没回答,后面的赵九却是点头又摇头,声音有些激动:“也有三阶的,我们的船屋就是被一只巨蟹给弄碎的。
那些妖兽确实是极难杀死,贝场的法师来了七八个,用法术将那巨蟹妖兽的身躯都打烂了一半,那东西还没死。
其他的还有三只二阶妖兽,四五只一阶妖兽也是这样,非得要打得粉碎稀烂才彻底死去,简直……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那晚我们遇到的那些活尸,是不是?”
“对!对!就是那样!”
赵九连连点头。
白玲虎和吴子健对视一眼,都有惊奇愕然之色。
他们两人只是忙着收留治愈这些村民,并没和贝场的人有过什么多余的交流,只是隐约听说今天忽然有众多妖兽出没而已,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意外。
张宏正咳嗽一声,给白玲虎丢了个眼色,示意跟他来一下。
他是过来找白玲虎的,却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连吴子健也在这里。
但张宏正还没来得及转身,吴子健却先开口说了:“张兄弟,你深夜来此,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如今贝场有妖兽异状,我也感觉似乎背后藏有什么诡谲潜流,不妨将你所知所闻坦诚相告,我也来帮你参详参详。”
张宏正皱眉看着吴子健。
他对这个流光没什么好感,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似温文尔雅不温不火,言语行事之间却很有些法度,让人不知不觉中就跟着他的节奏,就像上次逼着自己和西望掏灵石出来一样。
这时候言辞恳切地说出这番话来,自己好像还真不好一口回绝,毕竟勉强也算是同一阵营中的。
一旁的白玲虎这时候也帮着问道:“是啊,张兄弟,贝场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