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你能听到,我知道你会回来!”郝维明也裂开笑容。
几十年的老树在这一刻如沐春风,了无生气的生命,像此时玉米地下边依旧松柏茂盛的树林,被逆转的时间重新赋予了生命和生机。
玉米地下边,被时间砍伐的树桩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生机盎然的树木。
他不自觉地郑重了许多,竟然改用了普通话,无意识地就很标准。
“你的普通话怎么这么标准?”陈希一下子就听出来不对劲。
她早就熟悉了他一口口音浓重的椒盐普通话。
说实话,他根本就连椒盐普通话都说不好啊。
人家椒盐普通话好歹也会改二四声的。
他根本就是随缘啊,该改的不改,不该改的改,能把人听得尴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听到他突然便鼻音完全区分,二四声标的全对的普通话,她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郝维明也是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普通话不标准人家都当你乡巴佬啊!
加上当年跑出去找她,走南闯北,为了交流方便,学了普通话、粤语、闽南话、吴语,杂七杂八都学了不少。
普通话当然标准啊!
按儿子说的,至少可以考一个普通话一乙,粤语二甲,闽南语二甲,吴语二乙……
儿子平时都跟他飙普通话,偶尔也飙粤语“我有吔要同你讲”,偶尔闽南语“哇嘎哩共”,吴语“吾刚侬听(四声)”,英语……
没想到习惯了呀,普通话就飙出来了!
他咽了一下口水,极力想怎么恢复椒盐普通话,但普通话一旦说顺嘴,想找回原始调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普通话回答:“难道你真以为我不会说普通话吗?天天听你说,其实我早就学会了,只是在家说他们也听不懂不是吗?”
陈希一双纯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喜色,然后怕被看见似的瞥向了侧面,但还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知道了。
郝维明一直盯着她的,怎么会没发现她那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呢?
心说,姑娘你傻乐个什么劲啊,一个普通话而已,我还会粤语、闽南语、吴语、东北话呢!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炫耀的,刚刚圆了一个谎,他可不想继续深陷质疑之中,再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自己的傻嗨。
而且还有正事要说。
“你们要去哪儿?”郝维明道,“以后我去找你。”
上一辈子他去了很多地方找她,从南到北,自东向西。
整整七年,他离开家七年,找了她七年,可最终没能找到她。
这个国度太大了,那时有22个省,3个直辖市,5个自治区,200多个地级市,300多个县级市,一共600多个城市,面积960万平方公里。
别说七年,就是七十年他也走不完。
他们娘俩走的时候也没说过她们要去哪里。
当年傻乎乎的,头脑发热就跑了出去找她,都没想过去哪里找,只是想这个城市找不到,就到下一个城市,一个城市一个城市,总能找到。
走走停停,边打工边找在深市工地搬过砖,在首都街头被城管追过,当过盲流,一度饿得在街上要过饭,与风阳县拖家带口讨饭的农民一起睡过天桥底下……
后来才能去查到何姨何红梅的原籍。
他仍是去了那里,不过被人告知何家人早就搬走了,根本没见何红梅和陈希回去过。
至于搬到哪里,无人知晓。
至于去调查人家搬去哪里,他没那个本事。
自那之后,他就再没半点关于她的消息。
直到几年之后,他遇到一个初中同学,从人家口中才得知了她已定居美利坚,与一个男人结婚,男方也是一个华人,好像是一个留美医学博士。
得知这一切,本就身心俱疲的他才彻彻底底的死了心。
心灰意冷地拖着疲惫的身体与残缺的心灵回到那个他已离开七年的家。
他常常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不说一句话。
为什么像一个憨包一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放手任她离开。
他想,那时的自己肯定觉得她离开柳坪大队,离开她那个混账爹就能过好日子,就会快乐。
宁愿牺牲自己的快乐也要让她过无人打骂、无人欺侮的日子。
只要离开柳坪,离开宝源县,就无人认识她母女俩,就无人因她娘的身份,给她白眼瞧。
其实现在想一想,那时的想法真的可笑。
不说她娘与她走到哪里都要被人认为是没男人在旁的寡妇带孩子。
就连自己认为的她一定会因为离开这里而快乐,也是愚不可及的想法。
她是百分百对柳坪喜欢不起来的,可如果她真是走的那么开心,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声呼唤立刻回头。
自己应该理解了,她是不舍的,对于自己,她是留恋的。
他曾让她失望地离开了这里,现在他怎么能再一次错失良机呢?
像前世一样,让这段年少时的缘分从指尖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