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衣雪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话好像在交代遗言,于是连忙打断:“师父长命百岁啦,一定会飞升……”
说了半截她自己也有些说不下去了,毕竟,若是神界和魔界没有合并的时候,像雪暮寒这种,必然是要飞升到神界的。可在神界的情况她也了解,被鬼雾肆虐地一塌糊涂,天地灵气一度匮乏到连人界都不如,甚至最后都到了需要靠她头上的伽蓝冰魄针,冰封天地,休养生息的地步。
这样的神界,飞升了又有什么意义?还真不如继续留在修真界!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了神界,也没有了魔界,只有天帝言寂所掌控的,新成立的天界。
虽然说,有言寂在,天界应当能够逐渐稳定下来,然而毕竟时间短暂,即使是飞升了去,也未必就是好事。
见她突然住口不语,雪暮寒却也不追问,反而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再次开口:“五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五百年的时间,让我看清楚,也想清楚了许多。”
他说:“与其一个人孤寂地在这时间存在千万年,倒还真不如做一个普通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即使艰难困苦,却仍旧有下一世可以期盼。”
“只可惜我悟出这个道理太晚,否则当初也不会执着与一颗绝天神丹,想要强行挽留你的冷师叔祖了。”
说这话的时候,雪暮寒的目光好像是落在沈衣雪的身上,更好像是透过沈衣雪看向了遥远的过去,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与豁达。
沈衣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当中,有愧疚,也有不舍。
毕竟,她对于这个师父,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在里面,及至后来被他感动,却也到了剑宗覆灭,二人的身份地位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
有时候,沈衣雪会想,倘若不是她的出现,倘若不是收了她这样一个弟子,雪暮寒即使仍旧无法阻止凌飞宵作恶,无法阻止剑宗的覆灭,却也不至于背负那样的骂名,成为剑宗有史以来,第一个不战而降,臣服天魔宗的宗主。
雪暮寒似乎直到她心中所想,再次温和一笑,身上再无一丝清冷出尘之意,反而更像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修者修身,更应当修心。即使是无法领悟真正的天道,然而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控。即使是身为修者也不例外。”
“尤其是,明知天意,却偏要违逆天意,”他顿了一顿,似意有所指,“就更是不可取,怨不得他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历劫的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的目光从沈衣雪的身上掠过,却又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只是这坚定当中,沈衣雪却总觉得有一丝说不出的惶惑与茫然。
而雪暮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而是再次叹息一声,仿若自嘲般地一笑:“更可惜的是,我一出生,就被带到了剑宗,想要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能。”
沈衣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就只能默默地听着,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五百年的光阴岁月,她轮回两世,雪暮寒也改变了许多。
就听雪暮寒又道:“我在准提峰五百年,不问修真界中事,对于外界一无所知;而现在,准提峰从修真界突然跑到了人界,我对于人界之事,甚至还不及修真界。即使是离开准提峰,又能做得了什么?而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甚至郑重地望着沈衣雪,伸手,在她的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却是不同!”
这一下力道很大,沈衣雪的身子晃了两晃,这才堪堪站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雪暮寒,却总感觉他的目光深邃,似意有所指。
然而等她想要细究的时候,对方却早已移开了目光:“衣雪,天色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身边的历劫却已经轻轻拉起她的手腕:“丫头,走吧。”
沈衣雪下意识地抬头看天,只见夕阳将那八座雪峰统统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怕是过不了多久,天色就是再次暗下来。
她心里也明白,与雪暮寒之间所谓的师徒情分,到如今其实也就只剩下了对彼此的称呼,只是心底却仍旧难免有些怅然。
这种莫名的怅然,甚至比当初雪暮寒辞去剑宗宗主之位,飘身离去的那一刻,来得更加强烈。
有些事情,本来就强求不得,更何况是时过境迁。
沈衣雪的心里也明白,只是回想当初雪暮寒对于自己的种种回护,难免不舍不忍。
所以,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雪暮寒仍旧站在准提峰下,清冷的身影似要与四周的雪峰融为一体,而那金红色的,瑰丽温暖的夕阳,竟似无法温暖他的清冷半分。
沈衣雪在心底默默地说;“别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