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嬷嬷皱眉道:“大晚上的谁喝这个,油腻腻的……你当家的去当值前,给他喝了吗?”
“喝了的,娘只管放心吧。”她儿媳笑着,待龚嬷嬷进屋坐了,便要给她打洗脚水去,“那娘就先泡着脚,我给您做个酒酿卧蛋去吧?”
龚嬷嬷这回许了,“多打一个蛋,再多放些糖,这几日嘴里都没味儿……算了,还是别吃了,吃得受不得,肯定一晚上都别想睡了。”
她儿媳又劝了一回,见龚嬷嬷都坚持说不要,只得去给她打了热水来,伺候她泡上了脚,方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就给忘了。娘,今儿有人给您送东西来。”
说着起身去外面捧了个黑漆描金的匣子进来,双手递给龚嬷嬷,“是个面生的小媳妇儿送来的,我问她是谁让她送来的,她又不肯说,只说您打开匣子一看就明白了。”
龚嬷嬷随手接过匣子,面带得色道:“有什么好问的,肯定是哪个想求我替她办事的送来的,也知道我不可能送一次就答应。且等着吧,回头再送来时,肯定就会说是谁让送的了,我且瞧瞧里边儿装的什么吧,不过看这匣子,倒是个懂事儿的,肯定这礼轻不了……啊……”
她儿媳也早猜到定是有人要求自家婆婆办事儿了,毕竟龚嬷嬷可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红人,许多在旁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儿,到了龚嬷嬷跟前儿,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以往自家因此收的礼也已是不计其数。
只不过龚嬷嬷的脾性她儿媳再清楚不过,在龚嬷嬷没亲自打开礼物,或是发了话让她打开瞧瞧之前,是绝不敢打开的……
不防就听得龚嬷嬷惨叫起来,随即更是把匣子如扔烫手的山芋一般,远远扔了出去,嘴里犹近乎疯了一般的尖叫着:“啊——”
她儿媳唬了一大跳,忙道:“娘,怎么了?您别吓我啊……您冷静点儿,不然孩子们肯定要被吓醒了……”
龚嬷嬷听儿媳提到孙子孙女们,惟恐吓坏了他们,总算找回了两分理智,叫声戛然而止。
然整个人却仍抖得打摆子一般,指着地上的匣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儿媳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因光线昏暗,一时还没瞧出什么问题来,还是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看,才看清楚了地上散落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立时也吓得尖叫起来:“啊——”
却是刚叫出来,便忙伸手把嘴巴猛地捂住了,也跟龚嬷嬷一样,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
只因地上散落着的东西,竟然是几只血淋淋的人的耳朵和眼珠子!
婆媳两个的叫声早引来了家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外面急道:“太太,大奶奶,出什么事儿了,我们进来了啊……”
龚嬷嬷却是猛地一声暴喝:“都不许进来,都给我滚得远远儿的!”
待喝得外面没了声息后,方颤着声音问儿媳,“你说是个面生的小媳妇儿送来的,有多面生,会不会不是王府的人?真的什么都没说,人就走了吗?那到底会是谁送来的,让我知道了,我绝饶不了他!”
她儿媳上下牙关直打战,片刻才带着哭腔道:“真的一个字都没多说,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收,或是一定要她说了是谁送的,才收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恨娘……不是,是恨我们家,要这样吓唬我们?娘,不如您去回了王妃娘娘,让王妃娘娘着人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吧,真是好大的胆子,肯定是府里那些个妒忌您的人干的,肯定……”
“你给我闭嘴!吵得我头痛!”
龚嬷嬷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去回王妃娘娘,万一回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真是个没脑子的,不但没脑子,还没眼色,那地上是不是有张纸?还不快捡来我瞧瞧,指不定线索就在那上头写着!”
她儿媳经她这一说,才发现匣子旁边果然有一张纸,却是哪里敢上前去?
然对上龚嬷嬷凶狠的双眼,又不敢不上前去,只得以余光看着一步一步挪过去,飞快捡了纸后,便忙跑回龚嬷嬷身边,将纸张递给了龚嬷嬷。
龚嬷嬷接了纸,果见上面写了字,然灯光昏暗,她又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只得又骂儿媳,“你是属癞蛤蟆的吗,戳你一下动一下,不戳就不懂,多给我移几盏灯来,再把我那西洋放大镜给我拿来啊!”
“哦哦哦……”
她儿媳方回过神来,忙忙多点了几盏灯都摆到龚嬷嬷旁边,又去给她取了西洋放大镜来,从头到尾,都没敢往地上看过一眼,因此有两次都差点儿摔倒。
龚嬷嬷眼下却也顾不得骂她,就着灯光和放大镜,便忙看起纸上的字来。
亏得那些字都写得极大,也大半都是她认识的,连蒙带猜也足以猜到剩下的都是些什么字儿,足够让她明白纸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东西又是谁送来的了:“你个老猪狗不是喜欢她们的眼睛和耳朵吗,如今就给你归置起来,送到你家里,让你时时都能与它们作伴,肯定很高兴吧?下次再敢进谗言,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你收到的就不是其他人的眼睛耳朵,而是你儿孙们的了!”
龚嬷嬷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霎时把赵穆恨了个臭死,个小贱种真是有够心狠手辣的,不就是收买了他家里两个人,让她们时不时通个风报个信儿吗,他至于这么狠毒,挖人家的眼睛割人家的耳朵呢,他还不如直接要了人家的命……不对,小贱种既这么狠,她们两个肯定早已没命了吧?
那,那他肯定也敢要她儿孙们、甚至是她的命的,只要惹着了他,他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他那个长相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了,——可关她什么事,她就是个下人而已,还不是只能顺着主子的话说,主子高兴听什么就说什么,不高兴听的一个字都不敢说,说到底与她何干啊?
凭什么这样对她,凭什么这样吓唬威胁她啊,还不是柿子捡软的捏,有本事他直接恐吓王妃娘娘去啊,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当天夜里,龚嬷嬷便发起高热来……
次日季善与罗晨曦仍是吃过早饭便出了门,把朱雀大街一带又逛了一遍,照样买了一堆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午膳则是在吉祥福用的,让季善又赞叹了一回。
下午罗晨曦还想带季善去逛天桥下、琉璃厂等地儿,“那里的小玩意儿更多,也更热闹,关键各色小吃数不胜数,善善你一定会喜欢的!”
让季善好说歹说劝说了,“那不行,你如今怀着身孕呢,哪能去那样人多口杂的地方,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或是冲撞着了,可该如何是好?那我可就没脸见妹夫了,还是等回头我让你师兄陪我去,不然就等你将来生产完了,我们再一道去吧,就算这次你师兄……我们以后又不是不来京城了,多的是机会哈!”
只得与季善一道打道回府,梳洗后小睡了一觉,之后便是一起清理这两日的“战利品”,倒也没比逛街少多少趣味。
第三日,姑嫂两个则去了潭拓寺。
因为罗晨曦说她如今虽什么反应都还没有,但心里其实一直很不安,因为压根儿就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谁知道马上就要变成‘孩儿他娘’了,心里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就怕自己万一……保不住孩子,等不到孩子平安出生;或是好容易孩子平安降生了,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教养他/她,如何当一个好母亲。
偏赵穆看起来已经很紧张了,且一直都很紧张,自知道她月事迟了,可能有了身孕起,整个人便一直像一张拉紧的弓一样,一刻都不曾松懈过。
她哪里还敢表现出自己的紧张来,岂不是让他更紧张么?
季善这才知道,原来罗晨曦大大咧咧,兴高采烈的外表下,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还有这么多的不安与顾虑。
加之她心里也一样的为沈恒担心,虽然这两日看起来一点不紧张,甚至又是买买买,又是吃吃吃的,都当她高兴得不得了。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晚上她根本就睡不着;这两日逛街时,也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让罗晨曦带了她去贡院附近瞧瞧,哪怕什么都看不到,能离贡院近些,她心里也能好受些。
姑嫂两个在潭拓寺上了香,又求了签,都觉得安心了不少,方逛了一回潭拓寺的后山,还吃过寺里的斋饭后,打道回府,在家里等候起沈恒与孟竞考完回来。
丁有才早带着焕生和杨大等人去贡院外面等着接人了,却是一直到酉初,才终于接了满脸憔悴疲惫的沈恒与孟竞回来。
季善知道他们连日都累坏了,也不多问‘考得怎么样’之类的话儿,只安排他们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更衣梳洗,拥被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