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自己先放低了姿态,龚嬷嬷总也要把面子活儿做齐全了才是,毕竟她在诚亲王妃跟前儿再得脸,说到底也只是个下人,那便怎么都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
不想龚嬷嬷却真坐在原位上动也没动一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道:“就罗小姐这规矩,我们王妃娘娘的确要好生教导一番才是,不然带出去丢的就是我们整个诚亲王府的脸了!”
对季善的相貌气度谈吐倒是很意外。
季善霎时又是好笑称愿,又是恼怒。
还当她得费一番口舌,才能抓到这倚老卖老的老婆子的小辫子呢,没想到老婆子立时就给她送到了面前来,那她自然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才是!
季善不再看龚嬷嬷,而是看向赵七夫人,似笑非笑道:“七夫人,这真只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贴身嬷嬷,而不是王妃娘娘亲自驾临了吗?还是京城果然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连在京城当下人,都比在其他地方当下人更高贵体面呢?”
赵七夫人见季善开始发难,心里也很是称愿,这死老婆子早该让人给扇个鼻青脸肿了,面上却还得笑着打圆场,“大舅奶奶真会说笑,我们九婶婶马上就要娶新媳妇了,肯定在府里忙得不得了,哪来的空亲自驾临呢?这真是王妃娘娘的贴身嬷嬷。”
“是吗?”
季善冷笑,“可不应该啊,这么大的架子,怎么可能只是王妃娘娘跟前儿的贴身嬷嬷?哪个贴身嬷嬷敢这样大剌剌的坐着,别说给自家的亲家舅奶奶行礼了,连亲家舅奶奶先给她打招呼,都这样坐着动也不动的?我还是觉得七夫人肯定搞错了,谁家能容得下这样的下人啊,早该不打死,也发卖了才是!”
这下龚嬷嬷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便冷笑道:“大舅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虽只是个下人,却是服侍罗小姐和大舅奶奶尊长的下人,今儿也是代表我们王妃娘娘来的,当然受得您的礼,也当然可以坐着动也不动。倒是罗家不是号称‘书香门第’么,大舅奶奶却连见了尊长该有的基本礼仪都不知道,可见我方才说的罗小姐的规矩礼仪实在欠缺,就该推迟婚期好生调教一番后,才能进门,还真是没说错呢!”
连他们府里世子妃和三少夫人的娘家嫂嫂们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从不敢摆舅奶奶的架子,她们还都是真正的大家千金,生来便非富即贵,岂是眼前这个虽有几分姿色见识,但说白了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村妇能比的?
竟妄想在她面前摆舅奶奶的架子,便是她真是罗氏的嫡亲嫂子,她也不带怕的,何况还只是个冒牌儿的假嫂子,今儿她便让她还有罗氏,好生见识一下京城与她们会宁那乡下地方,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吧!
季善已嗤笑道:“原来龚嬷嬷还知道您只是服侍尊长的‘下人’呢?我还以为您忘了,早当自己就是尊长了呢!还说我不知道见了尊长该有的基本礼仪,若真来的是尊长,我当然该行礼就行礼,该问好就问好,可惜您不是。您再怎么着也是下人,倚老卖老可以,却不该忘了自己的本分,不该忘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这些什么“主子”、“奴才”的,她向来是最不喜欢,也不愿提及的,可这会儿用来怼倚老卖老,狗仗人势的老婆子,没想到还挺痛快!
龚嬷嬷一张老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你!你!你竟敢这样说我,说王妃娘娘,等我回去回了王妃娘娘,饶不了你,你们罗家的女儿也休想再进我们诚亲王府的门!”
季善这会儿已经看出来了,龚嬷嬷其实就是个色厉内荏,表面厉害实则腹中空空的货,想来诚亲王妃平日里也是这样,才会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只不过以往所有人都碍于诚亲王妃的王妃名头,碍于诚亲王和太后对其的偏心,从不会直接惹诚亲王妃不高兴,说她不爱听的话,做她不喜欢的事,久而久之,便连她跟前儿的下人都因为从来没踢到过铁板,跟着变得唯我独尊起来了而已。
压根儿不知道,其实自己就是个纸老虎,是既不中看,更不中用!
季善笑得一脸不屑的道:“好啊,那你现在就去回王妃娘娘啊,正好我跟你一块儿去,当面问一问王妃娘娘,难不成是她老人家让龚嬷嬷您这般不敬主子的?还口口声声我家小姑规矩怎么不好,要推迟婚期,方才更是说我们家的女儿休想再进你们诚亲王府的门。我正好也问一问王妃娘娘,这也是她老人家教您的不成?”
“若是,那我们二话不说,立时带了我家小姑回会宁去;若不是,那便是王妃娘娘太好性儿,纵得奴大欺主,连这样的大事一个下人都敢做王府的主了,可见有多嚣张,不打杀发卖了,简直说不过去!”
说完无视龚嬷嬷已由红又转青了的老脸,继续道:“当然,这么大的事儿,想来主子没有那个意思,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信口开河的。等我问过了王妃娘娘的意思后,若她老人家的确不喜欢我家小姑,我们也只好设法儿进宫去求见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撤了我家小姑与你们诚亲王府大爷的婚约了,毕竟这门亲事当初就是太后娘娘做主赐婚的,要撤回肯定也得太后娘娘发话才成。”
龚嬷嬷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怒不可遏之余,又忍不住惊慌。
万没想到这个乡下村妇竟这般的伶牙俐齿,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她代表的可是王妃娘娘,连王爷和府里其他主子素日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她怎么敢这么嚣张?就不怕几日后罗氏进了门,王妃娘娘有的是法子磨搓她吗?
果然是乡下人没见识,只会一味的耍横蛮干,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这样真正的豪门是怎么过日子,当婆婆的要磨搓儿媳妇,又有多少种方法,到时候且有罗氏哭着求她的时候!
可眼下这局又要怎么解呢,早知道她方才就不那么倨傲了,就算她是奉了王妃娘娘之命来给罗氏下马威的,也该一步一步来,不该直接就把话说死了才是。
说来说去,都怪乡下人压根儿不按牌理出牌,也是她太轻敌太大意了……
龚嬷嬷想着,拿眼看向了赵七夫人,眼里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祈求来,希望赵七夫人能出言替她打个圆场,好歹把事情揭过去。
却见赵七夫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了她半晌,她都没有抬过一次头,也不知是真的没感觉到她的视线,还是装的?
龚嬷嬷牙根都要咬碎了,才忍住了继续骂人的冲动,先深吸一口气,然后冲季善福了下去:“都是我老糊涂,猪油蒙了心,方才才会说了糊涂话儿,做了糊涂事儿,实则连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实则没有一点坏心。还请大舅奶奶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就当我方才说的话都是耳旁风,您听过就算吧,我……老奴给您赔不是了。”
照这乡下人的蛮横愚蠢劲儿,没准儿真会跟了她一起去王府,当面儿问王妃娘娘,到时候王妃娘娘是保她也不是,——保她就承认她才说的那些话的确是王妃娘娘授意的,王妃娘娘的确不喜欢罗氏,那没准儿事情最终真会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儿。
到时候就不是王妃娘娘保不保她的问题了,连王妃娘娘都要吃太后娘娘的挂落,还会引得宗室的长辈们又说王妃娘娘‘不慈’,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王妃娘娘不保她吧,连自己的贴身嬷嬷都保不住,王妃娘娘以后又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还是被尚未过门的庶子媳妇给闹得丢了那么大脸的,到时候也是王妃娘娘第一个要反过来生吞了她吧?!
季善却不打算见好就收。
反正罗晨曦与诚亲王妃婆媳之间天然就是敌对的,无论罗晨曦如何让步,如何做小伏低,都是没有用的,——诚亲王府可就赵穆一个庶子,一个非诚亲王妃所生的孩子,一个诚亲王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又何必委屈自己,去做一件本来就没有任何希望的事,讨好一个无论如何都讨好不了的人?
季善因似笑非笑道:“龚嬷嬷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啊,您不是口口声声我家小姑规矩不好,您家王妃娘娘要好生教导一番,才能进门?口口声声您家王妃娘娘要给您家大爷挑一个更好的吗?原来都是您在胡说八道呢?”
龚嬷嬷心里恨得要死,还得强忍屈辱赔笑脸,“是,的确都是老奴在胡说八道,我们王妃娘娘早巴不得大少夫人进门呢,对太后娘娘的眼光也是极信得过的,太后娘娘亲自挑的孙媳妇,岂能有不好的?还请大舅奶奶千万不要与老奴一般见识。”
季善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来王妃娘娘还是喜欢我家小姑的,那我就安心了。本来我还想着,这都知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就算是天家,要娶人家的女儿,也得做足了礼仪,给足了诚意才是。还当是王府嫌弃我们家老爷只是个小小的知府,我家相公也只是个小小的举人,才如今不将我们家放在眼里呢。如今知道原来只是龚嬷嬷在胡说八道,我这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龚嬷嬷衣袖下的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才维持住了脸上的赔笑,“大舅奶奶言重了,老奴就一个下人而已,又一把年纪老糊涂的人了,能懂什么?就大少夫人这品貌,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乡下村妇小贱人还跟她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好在一旁赵七夫人终于笑着开了口:“是啊大舅奶奶,就弟妹这个品貌,谁见了能不喜欢呢?等以后时间长了,大舅奶奶和弟妹就会知道,龚嬷嬷其实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但从来没有坏心。所以大舅奶奶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吧?她经过这次后,想来以后定也不会再这般口无遮拦,脑子一热便什么都说,结果说完了,却又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后悔也晚了,是吧龚嬷嬷?”
龚嬷嬷素日是不将赵七夫人之流放在眼里的,不过就是宗室里旁支的旁支,也配在她面前摆主子的架子?
可这会儿却只能强忍屈服附和赵七夫人的话,“是是是,老奴以后真不会再这般口无遮拦了,还请大舅奶奶原谅老奴这一次。”
季善这才笑着松了口:“既然龚嬷嬷是真知道错了,那这事儿便就此揭过吧。其实我跟您一样,也素来是个心直口快没坏心的,我也给您陪个不是吧,请您也别将方才我的话儿放在心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家小姑。因家里夫人去得早,家里老爷也好,我们夫妇也好,都视我家小姑为珍宝,谁对她好一分,我们便会还那人十分;当然反之,谁若对她不好一分,我们也一定会十倍奉还,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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