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彭夫人给季善把余下的太太奶奶们都介绍得差不多了,“这是袁太太,咱们天泉第一大族袁氏的当家主母……这是李举人太太,李举人因身体欠安,当年中了举人后,便没再往上考,不然肯定早已为官一方了……这是褚太太,他们家是县里开生药铺子的……这是丁太太,全天泉十个人里有八个人做衣裳的布料都得先过他们家的手……这是……”
开席的时间也到了。
彭夫人与刘太太,还有彭夫人的儿媳便笑眯眯的招呼起大家入席来。
季善作为今日实质上的主宾,自然与彭夫人、县丞太太、县尉太太等几位天泉城最有头有脸的太太们坐了一桌,再加上一个宋太太,满桌子瞧着就数她最年轻,因而也越发显眼了。
其他宾客看在眼里,却已然觉得理当如此坐席了,毕竟这么年轻的举人太太,还是府台大人的弟子媳妇,跟府台小姐也处得亲姑嫂一样,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连县尊夫人都得仰望沈太太了,既是在座最尊贵的县尊夫人都得仰望的人,她们这些人仰望不更是理所应当吗?
至于季善的出身、她当初是如何嫁给沈恒的,乃至方才见到她之前众人心里的轻慢与不爽,更是早已被众人不约而同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等丫头婆子们鱼贯上完凉菜,开始上热菜时,彭夫人起身笑着冲所有宾客举起了酒杯:“我先敬众位贵客一杯,还请大家不要客气,千万要吃好喝好。”
大家便也纷纷起身,跟着举起了酒杯。
于是正式开了席。
季善应酬了半日,早笑得脸都酸了,人也只觉比往天赶路时还累些,可瞧得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再瞧得满桌子如出一辙的笑脸,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偏还得强打起精神继续应酬,“一来我是真的不会喝酒,二来下午我们还要赶回家里去,我相公午间肯定少不了要敬县尊和其他大人们酒的,八成要喝多,那下午我肯定得随车照顾他。所以只能以茶代酒了,还请众位夫人太太勿怪……”
“都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了,也好长时间没在公婆膝下承欢尽孝了,相公和我心里都很是过意不去,觉得愧为人子人媳,所以今儿一定要赶回去,不然就真是太不孝了,还请众位夫人太太千万见谅……”
“年酒怕也是不能来县里吃了,相公的意思,至多过了正月初十,我们就得返回府城去,以便能早日尽孝于恩师膝下;再就是帮着家里跑跑腿儿什么的,毕竟是师妹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我们当兄嫂的肯定要尽尽心力才是……不是住不惯客栈的原因,是真挤不出时间来……就算您家的别院平日都空着,我们去住也少不得要给您添麻烦,真的不必了……众位夫人太太的好意真的只能心领了,好在以后还肯定有的是机会……”
如此撑到散席,又撑到大家吃了茶,正笑着商量是打牌,还是叫了女先儿来说书,有婆子来请季善了,“沈举人说是时候家去了,传话儿进来让沈太太收拾一下便出去上车吧。”
季善方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闪人了,真是累死她了!
遂忙笑着辞了彭夫人,又团团辞别了一回众人,这才带着青梅,如来时一般,由刘太太一路送了出去。
就见沈恒与孟竟已在侧门里等着了,两人都喝得两颊红红的,由杨大和焕生各自扶着。
瞧得季善出来,沈恒忙迎了上去,“娘子,你出来了,那我们这便出发吧。”
季善笑着应了,见刘太太在一旁满脸的兴奋,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只得给她介绍了一下沈恒,“这是外子,相公,这是昨儿去给我们送帖子的刘师爷的太太。”
因介绍了沈恒,也不好不介绍孟竞,只得也介绍了一回,“刘太太,这便是孟举人了。”
看得刘太太是两眼放光,“没想到两位举人不但年轻有为,还都生得这般的好,这可真是、真是让我都不知该夸什么才好了。”
尤其孟举人,这要是能成为自家的女婿该多好?
可这样人人都想吃的“唐僧肉”,又怎么可能落到自家碗里,还是算了吧……
孟竞方才在席间已经被众位大人老爷们都明示暗示过不知道多少次,又与他拐弯抹角的攀过不知道多少次交情了,目的自不必说,就是想把女儿/侄女/外甥女……嫁给他,这会儿再面对刘太太好歹还知道收敛一二的目光,自然已是不痛不痒。
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遂跟着沈恒冲刘太太欠身打了个招呼:“刘太太好。”,便招呼杨大过来扶着自己,“我头晕得厉害,快扶我去马车上歇歇。”,借酒意先走人了。
余下沈恒见孟竞先遁了,忙也如法炮制,与季善说了一句:“娘子,我头也好晕……”
季善便忙扶住他,向刘太太道了别,“那刘太太,我们就先告辞了,您留步。”,也扶着他不由分说走人了。
饶是如此,刘太太稍后折回花厅里后,还是狠狠向众人夸赞了一通沈恒与孟竞,“两位举人都生得好生俊俏,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几个这般斯文俊俏的儿郎呢,真的是一看便知道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人又谦逊有礼,沈举人与沈太太更是一看就恩爱得紧,可真是让人太羡慕了……”
惹得本来就打着孟竞主意的太太奶奶们心里便越发的热切了,对孟姝梅也是越发的热情了。
这些季善与沈恒自不知道,待上了马车,季善便先倒了一杯汤婆子里还有余温的茶给沈恒,道:“先喝点儿茶缓缓吧,看你脸这么红,一身的酒气这么重,肯定喝得不少。”
沈恒依言接过茶喝了两口,才吐了一口气道:“是喝了不少,敬了这个便不好不敬那个,喝了这个敬的酒,也不好不喝那个的,弄得明明满桌子的菜,我这会儿肚子却是空的,什么都没吃到,待会儿得吃点儿东西才成,不然烧得慌。”
季善忙道:“那我们回了客栈,就先让小二给你和孟二哥煮一碗面,你们吃完我们再出发,你肚子是空的,只怕孟二哥也没好到哪里去,还要赶至少两个时辰的路呢,怎么受得了?”
沈恒“嗯”了一声,“吃碗面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是一个个都冲着我恩师弟子的名头,彦长兄是一个个都冲着他还没娶亲,想与他结亲,简直车轮战一般在围着我们两个灌啊,亏得我们开席之前就说了下午要回家去拜见父母,一个个的才没有太过火,不然这会儿我们俩早趴下了。这样的宴席真是太让人吃不消了,所以彭大人与其他人邀请我们初几里来县城吃年酒,我一律都给拒了,说至多初十我们就要回府城去,实在不得空。”
季善见他说话间眉头一直皱着,还伸手揉了两次额头,知道他是真头疼了。
忙伸手轻轻给他揉起太阳穴来,一面放轻声音道:“我也是这样跟彭夫人和其他夫人太太们说的,我分明一个都不认识,还得一直笑着跟她们应酬,我傻了才会来第二场呢。对了,娘立女户的事儿怎么样了?”
沈恒闭上眼睛道:“开席之前我就趁人不注意时,与彭大人说过了,彭大人立时打发了人吩咐衙役去办,因为我说事情很紧急,想来这会儿已经办好了吧?待会儿回了客栈,见了岳母就知道了。”
“办好了就好,娘和我们都能安心了……”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很快便抵达了客栈。
季善吩咐了小二煮面,让沈恒与孟竞就在大堂里等着吃面,又让小二去备了热帕子来,给他俩先擦一下脸手后,才去了楼上找周氏。
就见周氏正捧着一张什么纸在看,一见季善进来,便满脸欢喜的朝她招手道:“善善,你快过来瞧瞧我的新户籍,就这样薄薄一张纸,真的就能证明我自此就是女户,我就是一家之主了吗?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盖了衙门的印章,我、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啊……”
季善忙上前接过周氏递上的纸,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这的确是您的新户籍,您自此便是自己的一家之主,除了您自己,谁也做不得您的主了!您可得把这东西收好了,虽然衙门里肯定也有备份,可万一遗失了,也是麻烦。”
周氏这才有些小心翼翼的把季善递还给她的户籍纸给叠好,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道:“我方才虽每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到底还是有些恍惚,没想到事情能这般顺利,这会儿听善善你也这么说了,我总算可以安心了。等下午到了清溪,我就可以买房子了,指不定明儿的这时候,我就已经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季善笑道:“是挺顺利的,相公上午到了县衙,见了彭大人后,才与他说的这事儿,没想到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什么都办好了……是县衙的官差来客栈找到的您,都没让您跑一趟,便把户籍给您办好了,还给您送到了客栈来的?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办事儿呢!”
“那,会不会给姑爷添什么麻烦呢?”周氏最担心的始终是这一点。
季善也明白她的担心,摆手笑道:“不会的,您就别担心了,且等着住新房子吧。相公在楼下吃面,我先告诉他这事儿,也好让他安心去啊,您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儿就出发了,不然晚间到家时,天肯定都黑透了。”
待周氏应了,才转身下楼找沈恒去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下肚,沈恒与孟竞都觉得好受了许多,一行人便也不再耽搁时间,与客栈的掌柜结了房钱,便上了马车,朝着天泉城外而去。
一时出了城,季善见沈恒犯起困来,想着他中午喝了那么多酒,岂是短时间内就能醒酒的,便低声与他道:“你要不靠着我睡一会儿?趁这会儿马车还算平稳,待会儿下了官道,可就要颠得你想睡也睡不成了。”
沈恒却是摇摇头,“我不是想睡,就是有些头晕,还是善善你陪我说会儿话吧。这次回天泉,感觉天泉还是那个样子,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可我又分明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季善伸手将他的头搬到自己肩上靠了,才笑道:“是你自己的心境又不一样了,当然觉得哪哪儿都不一样了,便是我,也觉得如今再看天泉,感觉处处都大不一样了好吗?就跟鸟儿一样,飞到十丈高的天空与百丈高的天空时的心境,那能一样吗?”
沈恒闭上眼睛道:“这倒也是,短短半年内,便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也称得上是大起大落了。命悬一线的滋味也尝过,欣喜若狂的滋味也尝过,以往觉得遥不可攀的县尊大人和县里的其他大人们,如今瞧着,也是大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