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使臣也随即表态,不过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诚意缺缺,纯粹是见不得别人好,来搅局的。
原本已成定局的和亲,多了七分变数,又引来三方的争夺,轻易应了谁都不好。
一直作壁上观的朱寿举起了酒杯,唇畔浮现一抹淡笑,“今日宫宴,杯酒言欢,不谈国事。”轻描淡写,就将一场四国抢亲的纷争揭过了。
对于吃瓜群众而言,总有新的热点,取代原有的头条,被人津津乐道。对于缺乏娱乐消遣的古人而言,更是如此。
众人像是得了遗忘症,将杨惜抛之脑后,兴奋地谈论起四国求娶的事来。
切切细语,宛若蚊鸣。
无羡将那些杂音都屏蔽了,旁若无人地按摩着手掌上早被吸收了的药膏。
一场盛宴终于落下帷幕,无羡留下了比武时解下的名贵配饰,只带走了那个看似普通的药盒。
杨慎匆匆与同伴告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无羡的身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我送你回去。”
“怎么?怕我跑了?”嘴角的笑意噙着一丝嘲讽。
杨慎一路无声地将无羡送出了宫,那张黑沉的脸,无论是谁见到了,都知道他在生气。
无羡坐上马车,见他也想随之上来,不解了。
这人不是最复己克礼的吗?
怎么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
他不忌讳,她可忌讳。
“男女授受不亲!”
若是杨慎不知道,她曾与家仆同乘一辆马车也就算了,可他偏偏知道,而且亲眼见过!
这算什么?
他堂堂君子一个,难道连她的家仆都不如吗?有必要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吗?
“我有正事要与你谈!”
杨慎怄着一口气,一跃上了马车。不过,他没有进车厢,而是坐在了替换了车夫的三省边上,隔着帷幕,质问道,“天方使臣手中的千匹汗血天马,是不是你的?”
什么汗血天马?
三省觉得,自己只不过错过了一场宫宴,却已听不懂两人的对话。
不久之前,他还见自家小姐中途离席,面色很不好看,像是个笔洗似的,惶恐、不安、懊恼、羞愤、怨毒……种种色彩都混在了一起。
脸色深沉,宛如墨色。
宫宴之上必有大事发生,可惜了,他没有机会凑个热闹。
只能在此刻装个聋子,光明正大地听墙角了。
淡漠的声音自帷幕后传来,如同此刻的夜风般清冷,“你既然都认定了,又何须问我?”
夜阑人静,落针可闻。
杨慎怕对话被有心人偷听了去,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将愤怒一同压缩,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知道大明多么渴望战马吗?甚至不惜与狼子野心的北元交易,与鄙陋不堪的女真通贸!那可是汗血天马啊!为何不早些献给朝廷?”
帷幔后的气息,陡然粗重起来,似在隐忍着怒意,过了好半晌,才得以平复下来,语气之间仍带着尚未散尽的火药味。
“那可得问问您的好父亲了!”
“关我爹什么事?”
一声嗤笑传来,带着浓浓的鄙夷,“小杨大人博古通今,难道没学过地理吗?不知道,想从天方来到大明,必须经由哈密入境。
“两年前,我费劲千辛万苦,才打通了西域商道。你们倒好,坐看吐鲁番侵占了哈密,将入关的咽喉拱手送人。
“真真是大方得很啊!
“马匹不是死物,难以掩藏,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运入大明。
“这一切,不怪你爹,怪谁?”
杨慎一时语塞,解释显得苍白而无力,“我爹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定然不会做此决议……”
“早知道?”帷幕后的无羡,笑得讥讽,“当初内阁合力阻扰向哈密增军的时候,是张永没有言明失去哈密的危害?还是圣上没有同你们据理力争?
“你们呢?
“依旧漠视圣上的意见,一意孤行!
“就这点见识,还想成天叫嚷着,让圣上重开经筵,妄图指导他如何治国。
“真真是笑话!
“你们有什么能教圣上的?
“鼠目寸光?
“还是自以为是?
“一群只会盯着手中芝麻的浅妄之徒,既没有容人的胸襟肚量,也不懂治国安邦之道,只会轻慢武臣,排斥异己。
“是不是觉得,我这番话让你很委屈?很冤枉?
“怎么不看看这些年,灾祸不断,流寇四起,这就是内阁治理下的大明!”
无论是谁,被一通斥责,都没了好脾气,杨慎也不例外。
“若是换上圣上,只会更糟!”
“你们何曾给过圣上亲政的机会?就连北元和亲如此大事都敢瞒而不报,谁给你们的胆子?”
杨慎暗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吗?
怕正德帝公私不分,爱美女不爱江山,直接撕毁合约,重新挑起战事。
“你们真以为,这些小心思能瞒得过圣上?只不过是仗着他的好脾气罢了,若他真是个昏君,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
“别想反驳!”无羡知道他不服气,将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辩解,直接给堵了回去,“你们怎么不想想,应州之战的胜利靠得究竟是谁?
“若不是有圣上在,就以你爹那个缩头乌龟,山西早就成了第二个哈密,将大片的国土拱手送人了!
“你们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做得算是人事吗?通敌叛国的贼子也不过如此!”
杨慎又羞又愤,一张脸涨得通红,“够了!”
可是无羡觉得还不够,“你们的底气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不就是多读了几年的《四书》、《五经》吗?为了宣传空渺的理论,甚至不惜歪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