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道:“你做噩梦,自己不会醒的吗?”
文晖道:“我刚开始做噩梦时,每次都吓醒,后来,就醒不过来,一直就在梦里。”
古北道:“你都梦见什么了?”
文晖告诉他梦境,躺在血泊里的哥哥,他母亲满手的鲜血淋漓着,空洞的双目。文晖道:“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看到他躺在地上,毫无声息,我母亲那样疯狂的恐怖着,我觉得好害怕,刚开始我每次吓得大叫一声,就会从梦里醒过来,后来,我几乎天天做这个梦,我看着我哥躺在那里,忽然觉得很心安,我走过去,触摸他,觉得很亲近,想要呆在那儿,我走不开了,就一直想要呆在他身边,陪伴着他,到后来,我母亲不再在梦里出现,就只有我们两个。我好像困在那梦里,无法抽身。”
他停顿一下,头枕上他胳膊,道:“不过现在,我好像不会被困住了,也不会每天都做梦了。是不是因为你是警察,所以让我心安呢?”
古北十分震惊,他哥哥的死,对他影响竟然这么大。春节期间,闻纹打电话给他拜年,古北偷偷拿文晖梦魇的情况,问闻纹,闻纹告诉他:“他会不会在睡梦中有轻微的癫痫?应该主要是压力和心理因素。可能文晖的死,对他打击实在太大。适当开导他,让他乐观积极一点,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压力太大导致的。”
古北越发担心他,对他越发的迁就。
他现在开口闭口叫他哥,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亲昵。他感觉得到这孩子对他依恋日盛。有时候难免心惊,可是看他一脸纯洁,朝气蓬勃,又不忍心推开他,放任着他自在随性地生活。
有一次,古北在家,中午自己做了两个人的饭吃,文晖在旁边看他做饭,叽叽喳喳闲话个不停。古北忽然叫他一声:“文晖。”
少年的聒噪声戛然而止,却并无慌乱,过了一会儿,方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古北道:“我在殡仪馆,第一眼就知道是你。那么明显。”
文晖从身后抱住他,他个子比他还高,下巴搁在他肩头,一点点蹭着他,最近,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子表达自己的情绪,开心不开心都这样子,不像刺猬了,倒像只猫,温顺的,乖巧的,委屈的,感动的时候,都喜欢蹭着他。有时候他坐着,他会蹲在他旁边,一只手搁在他腿上,再把头搁上去放在自己手上,就这样子跟他讲话,对他几乎没有一丝防备的亲近。
难道是从小没有父亲,所以才这样子?古北心里有时候这样子想着,并不去制止他。
古北接着听他道:“我是坐你车的那个小晖,也是拿拖把棍子打丁大奎的那个小晖,也是在高家长大的高晖,你在我房间看到的照片里的是文晖,死的是文晖,我们经常玩身份互换的事情,小时候,是妈妈带着我们玩,长大了,我们自己互换着玩,周围的人都分不清楚我们,连妈妈也分不清,表姐也分不清,我们互相模仿对方,不仅共享对方的身份,也共享对方的生活,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古北猛然间转身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他试图忖度着他话的真实性。
文晖接着道:“可是,你是第一个准确区分我们的人,虽然你把我的身份一开始认错,你却从来没认错我这个人。”
他忽然间走进偏房,一会儿出来,一副嘻哈风打扮,完全是照片中那个男孩,神情模样,竟然不差分毫!
古北目瞪口呆。
古北问:“那刚才的那个你,和现在这个你,哪个是你本来的样子?”
文晖道:“我本来的样子,是你第一次见我的样子,是我一直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可是这么多年,我和文晖,我们也长成了彼此的样子。这两个样子都是我,知道吗?”
他接着道:“我本来的性子比较文弱,跟我妈一起,在高家,在夹缝里生长,不敢犯错,不敢不努力。文晖在乡下长大,比我自由,比较野性,我上曜目高中,那里的孩子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飞扬跋扈,我第一个星期被人ko到流鼻血,文晖跟我换学校上课,我去了一中,一中校风好,我在那里如鱼得水,就一直在那里上着的。结果是,我成了一中的校草学霸,文晖成了曜目的校霸学渣。文晖每次看到我和妈妈被高家欺负,就冒充我,在外面寻衅滋事,故意给高家丢丑,让高建国出来善后。在我心里,我从来不愿意姓高的,我也是文晖,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有一天,我要把我的名字,也改过来,改成文晖。”
他停了一下,看着古北,道:“所以,你要一直把我叫文晖。”
古北觉得自己完全被这孩子搞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