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人,无论古今都多如过江之鲫,实在不值得她生气。
思及此,李曜暗自咬了咬唇,说出了憋在她心中已久的一个关键问题:“那我问你,李世民知不知道你们这些所作所为?”
杜淹早已看出李三娘心性极其内敛,并非容易动怒之人,是以神色亦越发从容起来:“那年你家二郎还是太年轻了,远没有后来那般心机深沉、做事狠绝,当时他连屡屡与之作对的李元吉都没动过杀念,何况是有着教养爱护之恩的姊姊?我们认为……只要你死了,李世民就少了最大的一个心结,只是他最恨有人背着他做事,一旦让他知晓……搞不好不会感激我们为其剪除障碍,反而为其所忌,所以……我、长孙无忌、阴弘智、王君廓四人指心发誓永守此秘不泄,否则万箭穿心而亡……话说回来,我现在这种死法……其实还不算太难看。”
疑惑消解,李曜只觉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该你提问了。”
此时,杜淹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亦有些困难了,就见他凝视着李曜,艰难地道:“为何……到得今时今日……你才对我下手?”
当初,杜淹得知了王君廓身死的消息,心中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作为当年行刺平阳公主的谋划者之一,杜淹不难能猜到王君廓谋反的缘由。
若非这李三娘主动找上门去,那位高居国公之位,原本在一方土地上作威作福的王君廓,怎可能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赌上自己的一切,去铤而走险呢?
在杜淹看来,李三娘若向他寻仇,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以对方的权势和能耐,杀死他这样的小人物,不比踩死一只蝼蚁简单多少。
可这几个月来,李三娘却迟迟没有动手,杜淹非但没有死,还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
杜淹熟读史书,又在宦海沉浮多年,只稍稍一琢磨,便明白这是把持朝政的李三娘有意而为之的结果。
当权者为了打击和分化瓦解政敌的实力,通常都会大力扶持改投自己的人,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可谓不胜枚举,但杜淹回朝任职之后,从未去过显德殿,也没有拜访过任何一位护国公主的僚属和亲附者,无论别人怎么看,他的一言一行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改换门庭的意思。
只可惜,相比他的表现,人们往往更相信结果,此前上门问罪的张亮之所以放过杜淹一命,是因为他的官儿还不够大,只能初步引起李世民的猜疑,而现在他拜为宰相,已经足以刺激到李世民最敏感的神经。
对杜淹来说,谁坐江山,已经无所谓了,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所以,他主动找李三娘密谈,其实就是鉴于自身朝不保夕的危险处境,想要谋求一条生路。
可他没有料到,李三娘居然正等着这一时刻来要他的命。
灯火映照着李曜无悲无喜的面孔,她看着目光开始涣散,却依然努力睁眼凝视自己的杜淹,淡淡地道:“这是因为,只有让你成为宰相之后,我杀你才会取得最佳的效果。”
杜淹身子猛地颤了颤,脸上登时现出恍然大悟之色,随即哈哈大笑道:“女子执掌天下,手段若不比任何人更残忍,如何能建立赫赫之威?也罢,我杜淹虽未能亲眼目睹旷古未有的奇景,但好歹就此实现了毕生的最高目标,况且我一人性命,能引得无数人来陪葬,也算不枉此生了,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月光从殿顶的破洞透射下来,正笼罩在杜淹身上,就见他已没了呼吸,惨白的脸上却仍保持着刚才狂笑的表情。
李曜望了一眼墙上的《萨埵那太子本生图》,对杜淹尸体喃喃低语道:“你说的很对,我再也不会做任何毫无意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