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但是了。”平手汎秀再次毫不客气打断,“这些落款,究竟是武辉丸公子亲笔?还是其他人代笔呢?”
“……确实是亲笔,然而……”沼田佑光急忙分辨。
“这就是了。”平手汎秀又一次摇着头无情打断,“既然是如此确凿的证据,就不能说公方大人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啊!”
“可是……”沼田佑光顿时涨红了脸,忍不住怒吼道:“刑部大人您也该知道,武辉丸公子,才只有八岁而已!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发动叛乱呢?显然只是被当做工具,被野心家利用了啊!”
“那可未必。”平手汎秀淡定地笑了笑,“远有唐土的甘罗,一十二岁便作为秦国使者拜访赵国,达成了重要的协议而官拜上卿。近有三好修理(三好长庆),一十一岁就作为仲裁者,成功调解了宗派纠纷,名声鹊起。诸如此类,世尝闻之,焉知我们这位武辉丸公子就不是个神童呢?”
“……”沼田佑光无言以对。
甘罗之事,时隔久远,或有误记、夸大、不实之处。三好长庆之事,则很有可能是家臣代劳,故意把名利让给他。
——沼田佑光心里如此反驳,但并没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并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
“平手刑部大人!您的意思是,支持公方大人处死武辉丸公子吗?”
这是沼田佑光唯一关心的事。
他已忍不住肃然立起身子,面色不善地直视对方。
至于历史典故的真假,交给学者去判断就好了。
“稍安勿躁嘛!”平手汎秀捋了捋胡须,眼中闪出若有似无的精芒,不徐不疾道:“佑光殿,您所言实在奇怪。武辉丸公子是否治罪,当然是取决于他是否有罪。不可能说他有罪我却说不该治罪,或者他无罪我却说该治罪呀!现在虽然公方大人手中有一定的证据,但也不能说是铁案了,终究还是要经过审理,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才行。”
“……鄙人明白了。看到在此事上面,刑部大人无法成为吾辈的友军。”沼田佑光无奈叹了口气,面上满是失望之色,
“这可就奇怪了。”平手汎秀神情中终于开始露出严厉与不友善的意思,语气稍带着冷冽,高声质问道:“我刚才所讲的,无非是‘实事求是’罢了!难道这不是为人处世所应有的规范标准吗?如果您对我这种说法有什么不满,那我倒要反过来批评一下您的心态了!”
“……那可……那可未必。”沼田佑光面临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动摇,但仍咬紧牙关坚持己见,暗自握紧双拳,一字一句道:“首先,鄙人已经见过武辉丸公子,可以确定他绝非是能掀起叛乱的神童,就算接下来有人能拿出什么人证物证,我也只会认为那些都是栽赃陷害,或者断章取义而已!其次,在下作为义辉公的家臣,决不能见到他老人家唯一的遗孤如此被处死,此乃我沼田佑光的义理所在!”
说话的时候,他全身紧绷着,脸色铁青,双唇不断颤抖,眼睛中如同要喷出火一般通红。这幅模样,看来是有了充分的觉悟和决心了。
“这样啊……”平手汎秀稍微露出了一点伤感的意思,不过语气也同样坚决笃定,缓缓说到:“很可惜,鄙人与义辉公只有一面之缘,并无直接的关联。我所认同的,是当今公方,足利义昭大人!如果义昭大人无故擅行杀戮,我当然会尽力劝谏阻止。但如果义昭大人手持着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通过合理的推断,给予叛乱者相应的处罚,那么我当然会拥护他老人家的行为。此乃我平手汎秀的义理所在。”
话说到这里,原本一见如故的好友之间,已经有了剑拔弩张的势态。
但这并非是为了蝇营狗苟的利益之争,而是源于各自坚持不同的义理之道。
沼田佑光感到恐惧和担忧,同时心中又燃起慷慨激昂的斗志,起身施礼,肃然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像真正的武士一样,为彼此的义理而奋勇作战吧!告辞了,刑部大人,此行或是永别!”
平手汎秀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淡淡地叹了声,唤左右侍从取来美酒,倒出两盏,举杯相敬。
沼田佑光唏嘘一声,一饮而尽,转身快步离去。
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了视野之内。
平手汎秀坐了一会儿,忽然哀声自语:“为了让我支持他处死义辉公遗孤,公方大人势必要给予让利,那么先前琢磨的事八成妥了……我还真是个毫无义理,卑鄙无耻的武士啊!大概会受到一辈子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