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刚到尾张那一次不同,今日平手汎秀一点都不顾及礼仪姿态,一脸肃杀之貌,大步走了进来,眼神所及之处,无论是谁都不由得要低头避让,不敢对视。
“刑部大人特意轻车简从来此吗?”织田信忠十分希望表达出友好与从容的姿态,可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以至于他的语调中明显含有十分复杂的情绪。
遵循对方的策略,果然诱惑武田胜赖主动出城,清州失而复得,当然是喜事。长宗我部元亲那厮鸠占鹊巢,不肯轻易归还城池,则算是乐极生悲。而现在得知了岐阜城周边受到打击,收复清州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了。
几乎所有的美浓人,以及一些移居到岐阜城附近的尾张人,都认为应该赶紧回师,以免大家的财产被掠走,亲属遭杀戮。此乃人之常情,实在无可厚非。
但也有一部分将领,从军事角度强烈反对回撤。他们的观点当然也有道理——前方还有敌人在,以士卒们今日的士气状况,一旦撤离过程遭到打击,就是崩溃的局面。
然后前面那批人中间,就蹦出几个“聪明人”说:除了我们之外,德川家的冈崎众也在附近,趁之与武田交战之余,咱们不就可以安全走人?
而后面那批人则指责说这种卖队友的行为会严重损伤织田家的外交声誉,令盟友心寒,万一德川家一怒之下转投武田该当如何是好呢?
众人争执不休,织田信忠不能决断。
结果就是走是也走不成,打也没正儿八经的打。
陷入僵局。
此时,听闻说平手刑部大人带着一干精锐骑兵赶来,织田信忠一时把忌惮之意搁在脑后,捡到救命稻草的庆幸之心占了上风,赶紧命人请进来。
众臣们反应各异,不少人的表情是不太情愿的,但哪有胆量站出来呢?
接着,便只见平手汎秀杀气腾腾地进了中军大帐,一言不发,挥手压住所有的寒暄客套——包括织田信忠也被阻止了。
一上来即是反客为主,毫不拘礼,挺直了身子,负手而立,厉声喝问道:“情势急切,不容敷衍,多余的话先不要讲,谁能用尽量少的话告诉我,从昨日清晨到现在,此地战局究竟是如何发展的?”
话音一落,举座包括织田信忠在内,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心惊胆战,竟无一人有所回应。
平手汎秀却也没耐心等,伸手便是一指,点了老友兼亲家的大名:“佐佐殿,就请你来讲!”
“……好吧……”佐佐成政心情复杂,脸色阴郁,犹豫了片刻,但迅速生出大局为重的想法,集中精神开口道:“昨日清晨,德川家少主带着冈崎众成功突袭了山县昌景所部,我与稻叶殿瞧见烟尘动静,都觉得机会不容错过,于是禀报少主……不,是禀报主公,出兵挟击,与友军一道大破山县所部,已接近其将旗所在。孰料此时东侧杀来高坂昌信的大军,我等一时不查转为被动,主公不得不领本阵上前协助,方才稳住均势。今日德川军认为上风仍在手中,要求我家一道进击,但同时我们知道了岐阜城那边的消息,诸将意见各异,难以决断。”
“原来如此,倒与我的猜测相差不远。”平手汎秀淡淡点头,说了句自吹自擂的话——当然,虽是自吹自擂,在座的却都大抵相信了——然后稍一思索,复问道:“敌我如今各有多少兵力?”
“我织田军,尚有可战者一万二三千人。”佐佐成政下意识稍微夸大了一下,“德川军冈崎众,自称精兵四千。武田军的山县部已遭重创,估计剩余力量不足二千。另高坂部……原本听说是五千人,昨日却至少拉出了一万以上的队伍。”
“怎么会与先前情报差了这么多?”平手汎秀顿时皱眉。他不是在为敌方人数增多而担忧,只怕是武田家瞒天过海悄然动用了主力。
“好像是三河国人众加入了高坂所部,领头的有管沼、奥平等……”佐佐成政黑着脸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
“……这么说,三河国内,倒戈加入武田军的人数,已经超过了跟随德川据守冈崎城的人数……”平手汎秀脸上闪过讥讽之意,“不愧是以忠诚著称的三河人啊……”
这句吐槽倒让尾张、美浓两国的武士们感到十分亲切。
不过也只亲切了一瞬,平手汎秀立即正色道:“此地之事,我已知晓。那么顺便再说一下,武田胜赖在岐阜城下烧杀劫掠,无非是故意制造响动,引诱尔等回师罢了!他离开清州城十分仓促,顶多带着三五日口粮,坚持不了几天,不可能当真攻打岐阜城的!”
“所言甚是!”佐佐成政立马帮腔:“敌人想让我们做的事,我们就一定不能做!贸然回撤的话,一方面可能面临前方高坂所部的追击,另一方面,也可能被武田胜赖以逸待劳阻截,十分危险。”
很显然,佐佐成政一直是反对撤离的少数派。
“可万一岐阜有什么闪失呢?我们的家小可都在那里,也包括主公的眷属在内啊!”心急如焚的是尾张有力国人丹羽氏胜,这人一直以来是个不太聪明也不愚笨的中流之才,但现下似乎已经冲昏了头脑。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这种万一的可能性是很小的……”佐佐成政身旁的前田利家企图辩论。
但丹羽氏胜却是已有泪下:“鄙人没有兄弟,又是年过而立,才有独子,比不得您二位的家族子嗣繁多,即便是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想冒啊!”
这话似乎引起了许多尾张人的共鸣,四下传来同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