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得啊。
他想。
即使在靠近到彼此之间毫无空隙的距离、只差一根手指就要吻上对方的地步,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看到她一瞬间的动摇。
当然,他心里清楚这并非好的时机追根究底。然而,这位与他所见过的女性主君全然不相同的新主人,令他产生了一些想要深究的兴趣。
他看得出来她很欣赏甚至可以说,很喜欢自己的声音。有的时候当他说出某些话时,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的动容。那些话和他刻意想要令她动摇的台词都不一样,让他有点好奇她通过自己说出的那些话,想到了什么或者说,想到了谁。
意外地,那样的疑问好像今夜忽然得到了某种最靠近事实的推测。
土方岁三。
这个名字在他内心中翻滚而过,他不动声色地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审神者。
虽然当他们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似乎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凡事都按照他的计划和步调来进行然而自从她护着信子夫人成功自清水寺之变中脱身返回二条城之后,她身上一直隐藏起来的那种如同名刀一般锋锐又冷凝的夺人气势仿佛就慢慢浮现了出来。
这让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人物会选中她来担负这种特殊任务了。
并非是因为想要额外给她麾下的付丧神一点升级的经验福利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在任务进行的过程中,任何时候出现不在预期之中的状况,她都能够顺利克服,最终圆满完成任务。要达成这样的目标,勇气、决心、能力与冷静,缺一不可。
而他其实并不想与她为难。他只是想在适度的范围内试探出一点足以左右她的弱点,好让他有的时候有机可乘,继续在她面前保持身为名刀的、超然事外的优势因为归根结底,他并不想像药研藤四郎或者五虎退那样,仰视着她,亲切地表示着顺服的姿态,完全听从她的命令,卑微地屈身在她面前祈求着她的青睐或眷顾
假如她的能力足够驾驭他的话,他们也不是不能好好地作为能够并肩战斗的同伴和主从关系进行良好的合作但是,要他在对她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倾心以待,乖巧而驯服地听令于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微微勾起唇角。
来吧,雪叶君。
永禄之变就在眼前。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令人期待吧?
当然,他的这一番心思,柳泉是不会知道的。
她也不在意大般若长光是否从她微妙的静默之中察觉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以前的事并非她讳莫如深的秘密,仰慕过新选组的副长这件事,难道会影响她身为一位优秀审神者的能力吗?
她相信大般若长光是聪明人。或者说,即使他不那么聪明,也没什么要紧只要他的战力与他那室町时代就价值六百贯的高贵身价相符就可以了。
她沉默地注视着几名随从模样的男人从外鱼贯而入,每个人怀中都抱着几柄刀,排成一队走到足利义辉面前。然后,不知道足利义辉说了什么,他们开始四散开去,拔出刀来,在室内的各个空隙处,径直刀尖向下把刀插入榻榻米上。
柳泉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名场面了吧?”
大般若长光一顿,低低地在喉间哼笑了出来。
“的确如此呢。”他低声应道。
“那么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雪叶君?”
柳泉的视线扫过整间大厅,注意到信子夫人已经哭泣了起来,久松和稻叶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不知道足利义辉对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让她先行离开这里、躲避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房间去之类的话吧然后,久松和稻叶搀扶着信子夫人,居然一齐朝着大厅的门口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事到如今柳泉也不能再站在一旁了,于是她从墙角不引人注意的暗影里走了出来,候在门边。
信子夫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果然注意到了她。于是信子夫人停在了她的面前,一边抽泣着,一边对她说道:“我们走吧,阿雪这里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了公方大人让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我、我的内心也有了觉悟你也随我一起来吧。万一的话,我我会告诉他们让你离开的”
柳泉满含歉然地注视着她,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御台大人。”她说。
“我不能随您一起走。因为这里,还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信子夫人一愣。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静静站在柳泉背后数步之遥的大般若长光一样,她向着大般若长光投去一眼,然后又把视线转回柳泉的脸上。
“你你是打算留在这里,和和你的恋人一起吗?”
信子夫人好像十分艰难地咽下了“一起”那个词之后的不祥字眼。不过柳泉听了她的问话之后,反而淡淡一笑。
“御台大人。”她唤了一声信子夫人,平静地回视着面前流泪的贵妇人,低而清晰地说道:
“以前,曾经有人对我说过”
“或许一切的发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庇护我们至今的,也是公方大人。所以,我想留在这里,一起走到最后,善尽一己之微衷”
那个月色清明的夜晚,在会津城里,有人曾经这么对她说过的,是吧?
不管隔了多久,她一直都记得
信子夫人脸上的表情愈来愈惊异。她微张着嘴,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面前这位年轻的侍女似的,用一种既惊异、又感佩的目光深深注视着柳泉,仿佛还想要徒劳地尝试着最终说服她同自己一道离去一样,她蠕动嘴唇,低声说道:
“可、可是你知道这里会、会发生什么事吗?你你本来可以不用牺牲自己的”
柳泉笑了。
“我不会简单地就这么死去的。”她坦然地回答道。
“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别人这样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