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被涌至口中的血沫短暂地呛住了,她咳嗽了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了。
某种深刻的痛苦一瞬间突然袭击了他。使得他不由得说出了从前的自己根本不会说出的、尖刻的话语。
“……呵,您是说……您自己就是挽救这个世界的神吗,主殿。”
这句话一说出来,仿佛突然拔掉了壅塞在他心口多年的那个塞子,许许多多他以前甚至不会想到的话都涌向嘴边,再流畅地倾倒出来。
“根本不考虑以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是不是足以承担这整个世界的安危……就贸然出手,这就是您所谓的勇气吗。”
“您当初宁可暗堕也要去抓住的事物,现在又是否抓住了呢。”
“假如没有的话……现在您就这样离开,难道不会感到不甘心吗……?!”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她轻声笑了两声,继而又短促地停住了,脸上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皱紧了眉头,左手臂弯里挽抱着她的上半身、右手猛地一扬,宽大的狩衣大袖随之飞舞起来;他顺势一下揪住飞舞起来的衣袖一角,然后握着袖子把整片衣袖都掩在她的胸前,似乎是要试图堵住仍然不断涌出鲜血的那处可怕的伤口一样。
然后,他听见她低声地说道:“……啊,不是该笑的时候呢。”
三日月宗近:!!
这明明是他在重伤的时候习惯于说出来安慰旁人的话……现在被别人说出来,似乎是打算安慰他自己——这还真是,有点超出了老人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他竭力思考着自己对于死亡这种事物的认知,以及——面对“友人之死”这一事实,自己又应该做些什么来更好地应对。
想了半天他都感到十分茫然。
从前共事过的那些付丧神,本质上都是刀剑。同为刀剑,刀锋受损无法修复、不能再杀敌的话,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被审神者的灵气滋养着的他们,归为虚无也是理所应当,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地方。
何况,作为刀剑,死于战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命运了,何须悲伤?
但是,她不是刀剑,她是凡人。
她是……审神者。
自从他们相遇以来,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低头,承认她是他的审神者了——即使她从来没有为他提供过任何灵气的滋养与支撑,他也无需依靠她的援手才能存在。
然而,面对审神者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情形,他以前只碰到过一次。
那一次——那一位审神者,是他名义上的恋人。
面对年轻的少女面带羞涩的告白,他只是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发顶。然后他伴随着她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直到凡人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但也从未产生过要将她神隐的渴望。即使她认真地告诉过他她的真名,他也只是笑一笑,然后继续温和地唤她“主殿”,或者她在本丸所使用的化名。
“夏初”。
这个名字终于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伴随着那张在漫长岁月的流逝里,几乎变得已经不那么清晰的少女的脸容,重新浮现在他脑海的正中。
后来,夏初渐渐地老去。直到她衰老到灵力再也无法支撑一座本丸的时候,她被迫退休,从时之政府那里领到了一笔不菲的退职金和养老金,然后回到了她现世的家乡。
所幸后来接手那座本丸的审神者十分通情达理。在她也和少女夏初一样,一头栽入了审神者与付丧神的恋情——当然不是和他,而是其他人——之后,她就更加慷慨地允许他时常离开本丸,还偷偷地替他开放通往现世的通道,去夏初的家乡陪伴着她度过最后的那一段时光。
一直到了最后,衰老苍白的夏初在他的怀中慢慢合上了眼睛。
那一刻,夏初的本名就在他的唇边,然而他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唤出那个名字。
他陪她度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在战场上毫不退缩地护卫着她,在本丸随侍她的左右,和她一起去参加审神者的会议、一起去万屋采购、一起在演练场和对面的审神者较量;他们共享过无数个热情的夜晚,他注视着身下的少女闭着眼睛呼唤着他的名字登上极乐的巅峰……然而一直到了最后的最后,直到当年的少女化为衰朽的枯骨,他也没能把那个真正的名字从自己喉间吐出。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