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饥民将李来亨说的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便问一旁的高一功和张玉衡,我们这回从洛阳押运出来多少粮食?”
高一功思索一会儿还没回答,张玉衡则犹豫地说“很不少,前队这里就有将近一千石米麦。”
李来亨还没说话,方以仁就接话说道“掌哨问押运有多少粮食米麦,莫非是想在此分粮赈济饥民吗?”
李来亨看着方以仁,默默点头。
方以仁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说道“闯军主力仅战兵就有近万人,合协从之众,几有五万人之多。再加上白旺管队在山中招募的民兵、寨兵,还有我们这里小虎队的战兵两千人。即便攻克洛阳缴获甚多,可两山之中粮食产出很少,我们坐吃山空,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方以仁话刚说完,高一功就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他语气很不善地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为了我们不要坐吃山空,就要干脆放任这些饥民自己吃自己吗?那我们闯军揭竿起义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干脆也全都回陕北老家,去吃掉妻子儿女充饥算了,还他妈造什么反!”
高一功性情一向温和,不像郝摇旗那样动辄骂娘。他这样骂出口来,已说明是怒极了。
但方以仁不以为意,他没有反驳高一功的话,而是断定自己早已摸透了李来亨内心的想法,便对李来亨说“掌哨应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天下饥民不知有亿万之多?眼前放粮救下几百几千人根本无益于大局。只有让闯军发展起来,制霸中原,腾出手来整理民政,才能救下更多人。掌哨何必因眼前的恻隐之心,影响闯军长远的发展?”
方以仁确实拿捏李来亨的心理很准,他知道李来亨这个人为人自负至极,内心中恐怕连李自成都不觉得如何了不起。
这种人物,一定觉得天下之重,全系于自己一人身上。
所以方以仁才断定自己的话术,已经正入李来亨的怀抱——闯营诸将都是些迂腐耿直而无他肠的粗人,自己正可以凭借不同于诸将的定位,取得李来亨心中特殊的一席之地。
按照李来亨一向表现出来的性格,他权谋自用,为了所谓“长远的发展”,肯定会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态度,说服自己残忍忍耐和漠视眼前饥民的苦痛,才是真正的“上位者心态”。
可李来亨看着眼前的景象,却逐渐产生了新的想法。
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凡人。
李来亨想到了他在屏风寨时,为了顺利收编于大忠的残部,故意放纵李好等山寨寨兵在屏风寨里肆意杀戮。
用心至诚的李自成,在牛金星的影响下,也渐渐成为一个会用权谋的人物。而他李来亨本来就不可能做到李自成那般示人以诚、大公无私的地步,他有必要做一个好人吗?
明末,是好人可以生存下去的时代吗?
高一功看着李来亨犹豫的表情,忍不住又劝道“来亨!我们都是饥民,即便穿戴了盔甲,拿了了长刀利刃,什么时候又何尝不是饥民呢!天下为什么到了这等地步?我们为什么要来造反?”
“一功,乐山,现在的天下,是好人可以生存下去的时代吗?”
方以仁和高一功两人对视一眼,方以仁已经感到李来亨意思十分明显了,便不说话,只是微笑地伸出手请高一功先说。
高一功很无奈地低下头,回答说“现在的天下绝不是好人可以活下去的时代。”
“哈哈哈!对,现在的时代绝不是好人可以活下去的时代。”
李来亨突然放声大笑,使得周围人都相顾莫名,他收敛笑容后,对张玉衡挥手吩咐道“我意已决,放粮!我们能做几分事情,就做几分事情,事在人为,成败绝不由天。功成不必在我,但我能做几分,就要做到极致的几分,否则我李来亨又同这天下间的凡夫俗子有何差别?岂不是白来一趟了?”
方以仁大惊失色道“掌哨,既居上位,道德便和一般人不同。救天下万民,比救眼前的饥民更重要啊。”
李来亨微微一笑,回答说“眼前的饥民要救,天下万民也要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我岂非白来世间一趟?乐山你的用心用意,我完全明白,你心中所思所想,那些小心思我也都懂,只是你的眼光也应该放长远些。我们要建立的天下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你该去想想这个问题。”
负责清点粮食物资的张玉衡听到李来亨的回答后,显得有些兴奋。他是破产的小商人出身,对饥民颇有几分感同身受,立即应声道“是!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