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皎月哭了一会儿,才强忍住泪意,不好意思的抬起脸,伸手摸了摸秋李氏的头发,哽咽道:“娘……”
秋李氏微笑着抹了抹眼角,顺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的说道:“好孩子,走,咱们回家!”
秋静玥看了看老二身后不远处的秋静凉,虽然黑了瘦了,但是更加健硕了几分,看着倒是没什么大碍。男人之间打招呼没什么温情催泪的,只相互看着对方,定定的点了点头,尽在不言中。
就在众人转身要入秋府的时候,巷口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闻声回头望去,竟见到平日里活死人一般的秋净远打马而来。
秋静玥立刻上前一步,将夜皎月挡了个大半。可秋净远并不在意,利索的下了马,上前抱拳作揖。“长兄,您回来了。”
众人纷纷有些怔忡的打量起秋净远来,怎么今日看着他…这么正常了呢?
秋静玥只怔忡了一瞬,便面色如常的点头道:“三弟独自打理香月堂,还要帮着二弟妇料理雪颜堂,真是辛苦了。”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便锁定在秋净远广袖之下露出不多的手指头上。
“净远,你的手怎么了?”秋静玥蹙眉问道,看着他的右手露出的几根手指全都是细微的疤痕,心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秋净远似乎愣了一瞬,面色也有些不解的说道:“数月前一觉起来突然发现这右手和右臂全都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药房上了药包扎了一下,可这几个月下来伤口是好了,但是留下了许多细小的疤痕,有时候还会渗血。不过没事,也不疼,也不影响什么,长兄不必挂怀。”
秋静玥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夜皎月。夜皎月立即上前,关切道:“没想起是发生了什么吗?秋府的郎君好好地就受伤了,怎不派人好好查一查?”
秋净远的手似乎抖了抖,恭敬地说道:“长嫂切勿挂怀,净远无碍,确实是想不起什么,况且皮外伤而已,没事的。”
秋静玥附和道:“三弟切莫轻视,你每日劳心费神,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秋净远的神色似有些受宠若惊,“长兄说这话真是折杀我了,跟长兄长嫂比起来,我这打理生意的辛苦,根本不值一提,小伤而已,都已经好了,留下些疤痕罢了,无碍的。”
说罢,他又微微转了转身,恭恭敬敬的抱拳说道:“净远失礼了,还未跟长嫂打招呼。长嫂,一路辛苦了。”
夜皎月眨了眨眼,轻声道:“嗯,二弟也辛苦了。”
秋静玥想不通秋净远突然地变化,对于他所谓的皮外伤造成的伤疤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虽然狐疑却也不好多问多说,便对大家道:“咱们先回府去吧。”说完便带着众人朝府中走去。
夜皎月走了几步,便看到埋没在人群中的张氏,立刻笑着上前打招呼。
张氏忙笑着说道:“长嫂一路上辛苦了,长安这边还算顺利,虽然不如长嫂坐镇时候的辉煌,但也还算说得过去。兰妹妹其实也要来的,但是今日她堂兄也要回府,她不好直接跑到这冷落人家亲堂兄,所以她说她明日再过来。”
夜皎月点头道:“兰妹妹最近如何了?”
“秋家在四弟回来之后便立刻正式下了聘,”说到这,张氏忍不住偷偷握了握夜皎月的手,语气中有些难言的兴奋愉悦。“现在啊,就等着长兄长嫂好好成了婚,就轮到静凉了。”
夜皎月有些害羞,心中却也忍不住有些期许。这么久了,她等的,不就是凤冠霞帔嫁给他的那一天么!
秋静玥和夜皎月先回了别院,换了衣服准备正式给秋枫夫妇请安,谁知二人刚到正堂便听说有圣旨到了,众人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先到正堂接圣旨。
来传旨的,是如今的太监统领袁贺青。袁贺青依旧是满脸的微笑,见众人已经到齐,便恭恭敬敬的展开了圣旨,高声颂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寡人,平江山,灭齐国,天下大统,诸卿功劳甚著。
今各方初定,寡人心中倍感宽慰,尚书令秋静玥处理巴州一案有功,特封秋静玥为御史大夫,主审巴州军需余案。
秋家四子秋静凉灭周勇猛,智勇双全,护驾有功,为忠勇侯,并赐侯府,侯位代代世袭。
玉灵县主夜皎月,忠勇机敏,特封玉灵郡主,赐郡主府。
文相秋枫,劳苦功高,特赐一等云鹤侯。
钦此。
终于宣读完圣旨,袁贺青温和的笑道:“真是恭喜秋大人…哦不,云鹤侯了。”
秋枫恭敬的说道:“老臣惶恐,谢主隆恩。”
袁贺青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各个脸上都没有欢喜的神情,反倒真的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御史大夫、忠勇侯,还有玉灵郡主,陛下口谕,宣三位入宫谢恩。”
三人连忙称是。
袁贺青又看向冷汗淋漓的新晋云鹤侯,笑道:“云鹤侯不必惶恐,陛下是真心抬举秋家的。”
秋枫擦了擦汗,陪着笑称是,心中却有些没底。现下除了秋家,便是皇帝了,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薛家都比不上自家一星半点。可他就是心中惶恐不安,感觉如今的自己跟当初的大冢宰差不多呢……
秋静玥三人不敢耽搁,立即跟随袁贺青上了陛下亲赐的御辇像皇宫进发,一路上因袁贺青也在车上,便谁都没有说话,心中各自思考着皇帝的用意。
快到皇宫之时,袁贺青忍不住失笑。“各位不必忧心忡忡,先说忠勇侯,在灭齐一战中三次舍命救陛下与危险之中,一个忠勇侯又算得了什么?”
秋静玥和夜皎月听到这话,齐齐的看向垂头不语的秋静凉,嘴上不敢说,可心中却一直暗骂他不要命。
袁贺青笑着,接着说道:“光在前线拼杀,没有军需支持,军队早晚都会出事。巴州一事,若不是郡主先行探明了真相,再由御史大人及时赶到,将各种军需都严格排查,保证了前线将士的性命,那不说别的,就说最后攻打邺城之时,陛下用的火攻术,若是军需一直那般,别说伤敌,自己人就先烧死了!此次能顺利灭齐,君主与御史大人这也是大大的功绩啊!”
“至于说云鹤侯,他培养出这样好的两个儿子,自己本身又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操心了大半辈子,给个一等侯位不也是理所应当么!”
秋静玥看了一眼秋静凉,恭敬的说道:“袁大人,您话说的句句在理,可我就是觉得,我们都还年轻,担不起如此名位。这次我想去求陛下,收回成命,实在不成,就将父亲的爵位留着,我们的封赏,还是算了吧。”
秋静凉也点头道:“我冲锋在前,将士们又哪个不是呢!何况护驾救主,那是我本就应该做的,万万受不起这些。”
夜皎月一听他们二人都这样说,也忙开口道:“我也…”
袁贺青直接一撩浮尘,笑着摇头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到此为止,莫让陛下听了去。陛下正欢喜着,等着你们高兴地去谢恩呢,你们进去就是三盆凉水,那不是故意惹陛下不高兴么!你们若是信老奴的,就不要推辞,好好谢了恩也就是了。”
三人一听他的话,纷纷面面相觑。袁贺青是宫中的老人,又不像姜恩硕只知道敛财拢权,只老老实实的伺候皇帝,而且自上次巴州一事之后,他们便知道他也算是墨竹君的人,更是对他的话只有相信的份儿了。
三人进入勤政殿,皇帝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他的眼睛一直瞪着自门口进来的夜皎月,神情严肃,眉头更是紧紧地蹙着。
宇文邕看着走进自己的夜皎月,恭恭敬敬的跟在秋静玥的身后侧,乖巧安静。一双灵动的眼因低头而被遮挡了大半,一张脸变化不大,就好似这些日子过去,一点都没有长大一样,依旧是个少女的模样,只是那发髻......
三人进入殿中恭恭敬敬的施了礼,宇文邕便让他们起了身。
“众卿这些日子辛苦了,对寡人的封赏,可还满意?”宇文邕淡淡说着,知道众人都不敢轻易抬头,便毫不忌讳的盯着夜皎月微垂的脸。
秋静玥恭敬的说道:“陛下厚赏,臣等不胜惶恐。”
宇文邕轻笑一声道:“以后好好为国为民就是了,现在没了武相,寡人本想让静凉来做,可他却说相位一人足矣,他年纪尚轻,担不起如此重任,这一下让寡人有些没了主意。”
秋静玥抿了抿唇,“陛下正值壮年,人才慢慢选拔就是,不必急于一时。”
宇文邕点头道:“军需一案,寡人命你必须将幕后所有人都揪出来,寡人要重罚!寡人一心统一天下,身后军需出现这样的纰漏,真是该死!”
“微臣一定竭尽所能。”秋静玥连忙表忠心。
宇文邕的眼睛就没移开过,盯着夜皎月说道:“一路劳顿,你们都辛苦了。静凉回来也没几天,云鹤侯今日一定是要设家宴好好高兴一下的,寡人也不变多留你们,都先回去吧。”
众人谢了恩,刚想离去之时,宇文邕突然道:“郡主留下,寡人问你几句话。”
秋静玥心中不解,却不敢违背圣命只得退出殿外,与秋静凉一起在殿外等候。
夜皎月也是手足无措,皇帝干嘛单独留下自己?要问什么?
宇文邕盯着她半晌,似乎是叹了口气,轻声道:“郡主依旧心系静玥一人?”
夜皎月微楞,却认真的点了点头,缓缓道:“不瞒陛下,皎月…就是为了他,才弥留在这世间的。”
弥留?宇文邕没听懂,却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别人…就不可能么?”
夜皎月抿抿唇,继续道:“是,皎月与他…是机缘,也是执念。”
宇文邕眯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笑道:“好,那寡人就赐你一道圣旨。”
说罢,他展开面前的宣纸,挥毫泼墨的写了一会儿,便放下笔,端详了一番,说道:“寡人就为你们赐婚,也算是言出必行。只不过,御史大夫之后便又多了一个郡马的称号了,听着怪怪的,哈哈!”
夜皎月下意识的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坐上的君王,半晌才回过神来,跪地说道:“谢主隆恩!”
宇文邕看着她的头顶,心中复杂。可他心里明白,这个灵动的女子,是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寡人,便随了你的执念,你可开心?”
夜皎月重重点头,声音都有些哽咽的颤抖。“开心!谢陛下,谢陛下!”
宇文邕牵了牵唇角,摆出一个圣明君主的样子,大声道:“那还不接旨?”
夜皎月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上前接下圣旨。
“回去传寡人口谕,越快越好,让云鹤侯赶紧将儿子嫁给郡主。”宇文邕一甩广袖,豪气的说道。
嫁给…我?夜皎月高举圣旨的手禁不住一抖,下意识地想象秋静玥凤冠霞帔的样子,忍不住笑声笑了起来。
这么高兴么?宇文邕看着虽然垂头,肩膀却因笑而不住抖动的人儿,心中一片柔软。罢了,她想这样,便这样吧,毕竟,后宫这样的牢笼,并不适合她。他禁不住想起那日在禅山寺,夜皎月银铃一样的笑声和额间金色的花钿。罢了,就让那一刻,永远留在自己的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