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爱我;那么,难道那个女孩子也爱做演讲的事件幸存者吗?
我走过去,向那个掉眼泪的女孩子递上了一片纸巾。
对我的一切教育,养母都没有向养父提及一个字。这一点,是我在进入青春期之后才发现的。
从我不足六岁来到养父母家,到我十五岁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我养父最满足最平静的日子了。有养母看着,我当然没有机会做什么;他时不时会试探,教育我,一般而言,总是对他得出的结论很满意。
养父那时十分为我骄傲,尤其是我已经被一所顶尖大学录取,秋天时就要离家去入学了。不过实话实说,他对我的骄傲,对我而言没有分量。
他再欣赏我,为我满意,替***心也好,如果他突然遭到了不幸,依然不能阻止我从他的身上得到满足。
养母也是一样。
说来惭愧,我这样的人,也会受青春期的荷尔蒙影响,产生逆反抵抗的叛变。
有一次,养父愉悦地对养母说起,应该如何更准确地对个体桉例做判断,他有许多经验可以分享给养母听——不知道是哪个细节或线索,让我突然明白了,这是养父在以一种有教养的方式,向养母洋洋得意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是你错了」。
我察觉到了一个最好的复仇方式——是的,我那时觉得自己是在复仇。
养母在邻市有一个为期两天的座谈会,这是我唯一一个机会。我知道,我喜欢的感情上的折磨,需要铺垫准备很长时间,就算条件满足了,结果也往往幽微难察;为了直接地起到最大效果,我必须采用我不那么享受的办法。
我掐死了邻居的狗。
养父那时看见的景象,就是他人人称羡的儿子,背对着他跪在草地上,双手下压着一只逐渐咽了气的狗。
虽然这种粗暴的残杀不是我的首选,但要说
我有多么不满足,那倒也不至于。我看着它拼命挣扎、四脚踢蹬,将地上的草和土都刨了起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却就是发不出叫声(我可以教你怎么阻止声带颤动);临死那一刻,它的眼睛还望着邻居家围墙。我想到狗也有一定智力,或许直至最后一刻,都希望能看见主人出现……
后来的事,我不说你可能也能想到。
我只要说,「我早就想杀了,只是妈妈一直看管着我,我才会趁她不在的时候下手」,就足够让养父把一切碎片都拼接起来了:他错得有多离谱的羞侮,他被结发妻子一直蒙在鼓里的可笑,他所面对之人有多可怕的现实……你作为一个正常的人,丰富细腻的人,肯定能想出更多种激荡而复杂的情绪。
养母回家的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很久。
我第一次听见养父居然也能发出那种像狼一样的嘶哑哭号;短短的,只有几声,卧室门后就重新安静了下去。
我想,他可能也在用一种微渺、可悲的方式爱着我吧。
不管爱究竟是什么,在那一天之后,养父对我的爱都终结了。他们变成了常常争吵的那一类伴侣,每月都要进行几次婚姻咨询;然而问题的根本源头,是我啊,我是无法被婚姻咨询解决的啊。
我在杀狗那一天,还对他说了很多很多话。以至于后来每当我走近厨房刀具架的时候,他甚至会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你怎么能指望人一直生活在这样紧绷的状态下呢?
「如果你认为,你能治得好他,你能用爱感化他,那么你请便。」终于有一天,养父的弦断了。「我不会继续在这个充满欺骗的毒性环境里再多待一天。你完全陷入了救世主幻觉里,你需要帮助!但是很可惜,我没法帮助你了。」
养母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从没有见过她的面色如此苍白过。她的双肘拄在双膝上,身体姿态很紧,像是一种自我护卫似的;我那时已经学会读懂一些身体语言了,我准备以后读养父母从事的专业。
她抿着嘴唇,目光没了焦点。她以那一个无措的,自我保护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着养父下了决定;看着养父上了楼;听着行李箱的轮子声;在茶几上的文件签了字。
她以同样的姿势,对着前来探慰的亲友点头,看着搬家工人的卡车停下,看着箱子流水般离去。
当大门终于被养父最后一次重重甩上时,她似乎被撞击声震得一惊,从茫然中醒过神来,在窗外天色渐晚的昏暗宅子里,看见了坐在一旁的我。
我那时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养母回望着我。她很清楚我是一个以什么为食的怪物,然而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很痛苦,道一。」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是我最好的导师和朋友,陪伴我走过了这么多年,总在支持着我,尤其是当我无法给我们带来孩子,所以我想领养一个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清楚这一点。」
我一声也没吭地听着。
「我恨你对我做的事,但是我不恨你。」养母轻声说,「我在决定爱护你、陪伴你的那一天,就做好了被反噬的思想准备。我知道我为你立下的规则是什么……我希望你能遵守规则,是因为我清楚这个世界不会对你宽容。但是我会。」
我等待着满足的到来,却迟迟没有等到。我坐在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就那样告别了十五岁上最后一点点的叛逆。
这是我这样的怪物能够产生的,与「爱」最接近的感情了。<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