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干殿下。”请来的老太医须发皆白，据说以前是专门给孝宗的张皇后瞧病的，还给邵贵妃瞧过眼睛，虽然邵贵妃的眼睛终究还是瞎了，不过嘉靖皇帝纯孝，到底把这个给自己皇祖母瞧病的老太医留在宫中，给自己老娘蒋太后瞧病。</p>
有读者老爷或许会说，医生又不是什么稀缺资源，即便稀缺，对皇家来说也不至于稀缺，有必要把个【祖传御医】一直留在宫里面么，瞧这架势，瞧病的能耐似乎不咋地啊！</p>
皇家真缺医生，太医院有院使一员，院判二员，吏目十员，御医十员，其他什么惠民药局、生药库大使、副使，连医士一起，也就百十个人，根据人类喜欢薅公家羊毛的一贯尿性，这里头大概只有十个御医是真能瞧病的，其他人等大概率属于行政人员，一个弄不好，这十个御医的指标都很可能有滥竽充数的在里头。</p>
就十个御医，皇家可是连太监都有十几万人的，瞧得过来么？也就是几个身份尊贵的有资格叫御医来伺候，那些不大受宠的妃嫔都没资格，生病只能多喝热水。</p>
总之，这个祖传御医，在宫里面算是数的着的，能叫来瞧病，算是人家老太医给面子。</p>
老头好歹也算是三朝元老，内宫里面什么糟心事情没瞧过？当初孝宗皇帝被张皇后抓破脸，还是他给上的药哩，故此，吴侯为什么叫脱脱嫂嫂，老太医只当不知道，笑眯眯就说，“夫人这是喜脉，贺喜干殿下了。”</p>
康飞傻了，什么我有儿子了因此一蹦三尺高的情绪完全没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p>
王德发？</p>
倒是旁边的张桓老将军急得脖子都红了，搓着手掌就问，“敢问，是男是女？”</p>
老太医顿时一皱眉头，心说老夫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是男是女……不过他到底厮混三朝，太极推手水平极高，笑眯眯就说道：“诊脉虽诊不出男女，不过，下官略通面相，瞧少夫人的面相，那是个子女双全的命数。”</p>
老将军一听这话，欢喜极了，其实老将军是极聪慧的，但是人都有缺点，老将军这会子，哪怕是明知道假话，那也得当真话听，喜滋滋就道，“张三，张三，王八蛋你跑哪儿去了，快给老太医奉茶……”</p>
老太医赶紧摇手，“茶就不必了，下官还要回宫当差……干殿下，若还有神马差遣，只管遣人寻下官便是了。”</p>
旁边张桓老将军看康飞还是个呆巴巴的模样，忍不住一跺脚，自己亲自把老太医送到门口，又给塞了一封银子，老太医只觉得袖笼一沉，顿时牙花肉都笑出来了，一叠声客气，勉为其难捏着袖子，上了马车去了。</p>
回到院中，他看康飞犹自发呆，忍不住走上去一巴掌拍在康飞后脑勺上头，“你发什么楞哩？”</p>
康飞脸上一红，嚅嗫着就道：“祝太监提督京营，早晚劳累，待会儿家来，我怎么张嘴……”难道要说，恭喜祝兄弟，你老婆怀孕了，你得好好谢谢我。</p>
祝太监如今作为康飞的荐主，又是黄锦的干儿子，到底让嘉靖给提拔了一下，差遣他提督京营，具体的职务是监管三大草料场。</p>
别看这职务听着不好听，好像是个管草料的，实际上，所谓三场，因为北方人口滋生，早就没有放牧条件了，而是由北方各地粮道衙门专门支给折色银到三大草料场，再由三大场去征买，换一句话说，是御马监专门管钱袋子的，权力极大，油水极肥，算是御马太监下面的第二人。</p>
这不叫飞黄腾达，甚么才叫飞黄腾达，故此祝太监每日累得跟狗一样，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p>
今儿他如往常一样先去干爹黄锦那儿请安，和气哼哼的黄锦一道儿背后骂了一气吕芳吕公公，随后便唱着小曲儿家去了。</p>
一路上碰到的大小太监们，知道这位正得宠，还跟那位干殿下是拜把子兄弟，宫里面没有新鲜事，没听说昨儿司礼监经厂太监谈二都被那位干殿下给一刀剁了么，就这么豪横，关键是，万岁爷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都不敢怠慢，一口一个祝公公，喊得祝太监是心花怒发。</p>
当然，也略还有些遗憾的，要是哪一天，能跟他干爹黄锦一样，站在诸大貂档当中，眼前一堆太监磕头，齐齐高喊，拜见诸位老祖宗……那人生，才叫一个圆满。</p>
不过，比起在广东香山县吹海风，那已经是极好了。</p>
一路眯着眼睛做梦，似乎眼前十几万太监喊老祖宗，迷迷瞪瞪打了个瞌睡，等伺候的小太监摇醒他，这才从美梦中行来，擦擦嘴角，起身从马车上下来，门口几个家丁，就请他去见张桓老将军。</p>
有些纳闷，他一路跟去老将军的院子，老将军瞧见他，脸上带笑，“小祝，快来坐，老夫新交了一个朋友，送了我一罐酒甸的梅花酒，足有十年陈……”说着，拉着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快尝尝。”</p>
祝太监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老将军不是外人，那也是同乡，吃两杯酒，自不碍事，当下端起酒来，看这酒色做琥珀，里面两块冰鱼儿，冒着凉气，把酒香都镇出来了，楞了一下，随后一笑，“老将军真是会吃酒，这梅花酒，我小时候倒也吃过，鸟雀争劝酒，梅花笑杀人……”</p>
他是个子孙庙道士出身，张桓老将军那也是坐过监的监生出身，实际上都能算到读书人那一档里面去，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也还都略懂。</p>
张老将军一笑，“小祝，你是真懂。”说着，与他同饮了一杯，又劝菜。</p>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将军这时候才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你听，你夫人，怀孕了。”</p>
这句话，如雷灌顶，把祝太监震得浑身颤抖。</p>
足足呆了半晌，祝太监才颤着嘴皮子说道：“老爹爹，你没有骗我罢？”</p>
“这怎么能骗你哩，宫里面请的老太医，确诊的喜脉……”</p>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祝太监疯狂一般连蹦带跳，随后，泪如雨下，“这是老天爷不亡我祝家啊！”</p>
作为一个太监，无根的人，若是能与床榻之上听着子孙们哭泣的声音含笑而终，这便是最大的幸福啊！</p>
只是，这时候儿子忽然听到老将军淡淡一句话，“小祝，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你夫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算我老张家的……”</p>
一句话顿时就把祝太监给炸裂了，“老爹爹，这个就不对了，这是我家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怎么好算你们老张家的？”</p>
“怎么？你想混赖？”老将军瞪起眼珠子，虽然须发皆白，却是杀气盈身。</p>
祝真仙虽然是个没卵子的太监，这时候却强硬得像是抬棺上朝的强项令，“老爹爹，你这话说的，我老婆肚子里头的孩子，我老婆……怎么叫混赖哩！”</p>
“好你个小祝子，居然食言而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