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果讲这些时,看似不假思索,其实还是有所保留。比如嵩高河畔其实是宇文泰放了他与陈庆之的性命,这一节自然是略过不说,免得给黑獭惹来什么麻烦;所谓“一个人在伏牛山里徘徊甚久”,其实是他照顾陈庆之的托辞---陈庆之实为北人眼中钉,于谨再是与他交好,若知此节,恐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至于今夜醉生楼这一段奇遇,事关“英妹”,裴果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他人说。
于谨倒是听得唏嘘不已,叹道:“终是当年胡后乱权,朝纲紊乱,又有元渊、李叔仁这干小人作祟,以致忠臣良将蒙冤,连你这般好儿郎也给逼着去了南国。”顿了顿,忽尔一笑,朗声道:“如今你既已回来,又无心再事南梁,嘿嘿,这是好事啊。”
自河阴变后,大魏人才凋零,朝中剩下的,又多是尔朱氏一党。于谨这干皇党实在撑得辛苦,平日里早是“求才若渴”。于谨深知裴果的本事,又有过命的交情,他这人一心为公,这时骤闻裴果有意北归,登时起了招揽的念头。
不料裴果冷冷一笑:“胡后那时确然叫朝纲紊乱,可如今这大魏朝,我瞧也没好到哪里去。且不说我一路而来,处处见官吏豪族仗势欺人,弄得民生凋敝,就说那奸贼高欢,哼哼,如今不也还好好的享着高官厚爵?”
“孝宽此言差矣。”于谨正色道:“孝宽所言种种,皆尔朱氏乱政所致也。其实当今天子心怀天下,一意振奋,实乃有为之主。若有朝一日能得驱除尔朱,还政元氏,不出三年,必是河清海晏。到那时,孝宽你再下定论不迟。”
裴果不置可否,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所以。。。思敬兄你这是在为当今天子招揽裴果么?”
“有何不可?”于谨笑道:“此国家用人之际也。孝宽文武双全,又一心留归大魏,既如此,作何不投效天子?”
裴果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在南梁数年,自寿阳起,又涡阳,再白袍军北上,屡次与魏军交手,杀伤甚众。旁的不说,便是那元渊,也算是魏国一代名王了罢,不敢有瞒思敬兄,正是死在我的刀下。天子若知,莫说招揽于我,怕不就要当场砍了我的脑袋泄恨。”
“孝宽多虑了。”于谨哈哈大笑:“方今大争之世,北人投南,抑或南人投北,甚而反复转投者,实在是数不胜数。除非他德行亏欠、恶名昭彰,否则世人并不以为耻。远的不说,当朝司徒临淮王元彧,先投南梁、再归大魏、又奔元颢,如今却为陛下得力臂助,更得天下人交口称赞。此一桩,足可为先例否?”
“这。。。”裴果无言以对---这位临淮王元彧,他可是熟捻的很。
于谨继续:“至于元渊,且不论其功过善恶,孝宽你说担心因手刃了他,以至天子不容,嘿嘿,那也是你想多了。你也不想想,现如今是个甚么世道?尔朱荣可是在河阴一口气杀了几千宗室贵戚,那又该如何算?”
不容裴果接话,于谨接着又道:“我已说过,方今天子实乃有为明主,当此形势,怎不知变通?天子以下,于谨在内,我等实在谓求才若渴呵。似你这等才俊,若能真心尽忠为国,天子定是不计前嫌。这件事,一发包在我于谨身上!”
于谨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裴果明明一个字不拉听在耳朵里,却兀自木木愣愣,只是不肯接口。
于谨先是眉头一皱,豁然省起刚才裴果曾说“因记挂兄弟们,这才辗转来了洛阳”,不由得眉头愈紧,语气变得不善:“遮莫。。。遮莫孝宽是看不上洛阳这里,要去晋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