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军营中一片沉寂。没有人说怕,但士卒们闪烁的眼神,还有别扭的站姿,早是将他们那点心思展露无遗;自然也没有人说不怕,因为那当真是说不出口。
许多人垂下了头,脑袋里嗡嗡的,一片迷茫。还有不少人努力抬着头,眼神却呆呆的,看着陈庆之。
“你们怕!我知道,你们很怕!”陈庆之打破了营中沉默。
说完这句,陈庆之突然停顿下来,静静站在原地,慢慢地等
直到越来越多垂下脑袋的将士们重又抬起头颅,陈庆之陡地拔高声音,厉喝道“可是害怕没有屁用!我军一路至此,屠城略地,几时曾消停过?诸君扪心自问,尔等杀人父兄、掠人子女,可还少了?你们再是害怕,哪怕跪地泣降,没用!北人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嚼你们的骨头!”
数千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千万莫要与我说,不如南归。我陈庆之,丢不起那个脸!”陈庆之探手指向荥阳城方向“那里!就在那荥阳城下,战死的数百弟兄,他们的尸骨还静静躺在那里。你们说,是不是就此撇过脸去,弃了他们就走?”
营中嗡嗡之声陡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有人大喊出声“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晨风呜呜,压不住陈庆之的怒吼“你们,都是我大梁最勇猛的战士,凭什么害怕?只有北人怕我们,没有我们怕别人!”
营中开了锅一般“只有北人怕我们,没有我们怕别人!”
“呲啦”一声,鱼天愍生生撕开袍甲,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迎风狂嘶“使君马鞭所指,我等誓死相随!”
陈庆之重重点头,朗声不绝“我军只七千,索虏三十万众,今日之事,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索虏铁骑纵横,无谓与之野战,当趁其未至,急攻荥阳取其城而据之,方得生路。诸君!今日决死一攻,一往无前,事不成,则成仁!”
数千人齐声怒吼“决死一攻,一往无前,事不成,则成仁!”
“好!”陈庆之“呛啷”拔剑在手,遥指半天“昔有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一战以两万楚兵击溃四十万暴秦大军,今日我七千白袍军袍泽在此,何得落在人后?来人,破釜碎灶,点燃营房!”
“乒令哐啷”的声响不绝,人人都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儿,砸碎釜甑,平毁灶台。
裴果这些年性子早是沉稳许多,可此时看在眼里,禁不住也觉心神摇曳不想今日荥阳城下,竟得重见霸王旧事,幸甚,幸甚!
熊熊烈火烧到了半天,也烧得每一个白袍军将士血脉偾张。
甄博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壮实小伙儿,洛阳人士。本来他新婚燕尔,正该留在家中欢欢喜喜、夫唱妇随才是,不想月前京师突然大肆征召良家子入伍,便有族中长辈言道“你一介庶子,与其留在族中打闲,不如趁此良机,出去挣一份军功,也好光大门楣”,遂逼着他投了军。如今甄博做了杨昱麾下一名羽林郎,正驻守荥阳城中。
甄博是鲜卑国族,鲜卑姓唤作“郁都甄”,洛阳这里的族中早都改了“甄”字为姓,不过依稀记得,北边六镇那里尚有些亲戚,似乎还都姓着“郁都甄”。
辰时三刻左右,荥阳城的北城头上,甄博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就觉着全身上下到处都酸痛得厉害。正想躺下睡得舒坦些,便有军将走过来,一脚踢在他大腿上,叫声“起来!都起来!一帮蠢胚,这当口竟敢睡觉,不想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