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普通六年九月二十一,申时左右,陈庆之、九真、裴果、杨忠一行八十一人,风尘仆仆,抵达合肥城下。
城高两丈,周遭七门环绕,有南淝水穿城而过。
裴果虽兀自郁郁,毕竟平生第一次踏足南朝土地,好奇心起,禁不住眯眼去看。就见合肥城墙高厚,望楼巨大,雉堞、女墙齐全,墙上更有敌台、马面突出;护城河挖得极是宽阔,活水激荡,水波不息,再往里时,一道羊马垣垒得严严实实。进得城门,可见瓮城俨然,又藏兵洞、千斤闸、暗门不一而足。最后进得瓮城,穿内门而过,本以为就能一窥城中究竟,一瞧之下,原来合肥还有内城一座
也不用去看城上守具布置、抑或城中守卒精气神如何,单只城垣建制,这合肥已堪称当世坚城,怪不得伯父裴邃以此为基,不但能屡屡挫败魏国进犯,还时常北上攻伐。
陈庆之在旁,见裴果看得仔细,乃呵呵笑道“此皆汝伯父渊明公多年心血所在也!”
裴果两眼放光,杨忠亦是啧啧称赞。
大约这合肥地处两国边界,争战不休,城外少见人踪,田地也多为荒弃。入得城来,裴果才见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不过仍以军卒居多。
即便如此,南朝风气到底与北国不同。尤其与六镇那等边塞之地相比,往来之人见面行礼,行走之间井然有序,显得儒雅文静许多。杨忠便叹道“南朝气度果然不凡,即路人可见一斑。”
裴果亦想起先父在时,虽居武川苦寒胡地,犹日日读书不辍,举止皆见风雅。心中一动,暗忖也不知伯父长什么模样,如何性情,与耶耶相似否
入得内城,早有人迎将上来,作揖道“使君闻陈从事归来,喜不自胜,早早便在刺史府相候,请随我来。”
陈庆之还了一礼,便领众人尾随而去,不久到了刺史衙门。门口有守卒上前,明明认识陈庆之,笑着打了招呼,偏还要勘合印信,一丝不苟,见无误后才放众人入内。裴果与杨忠对视一眼,均想伯父裴邃)治兵,甚严!
甫一跨进内堂,便听得有人朗声道“子云陈庆之表字)来了,好好好!”声音明明高亢,不知为何,内里却嫌中气有亏。
裴果抬眼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震堂上说话之人三绺长须,面白俊雅,瞧着同先父裴遵总有七八分相像,只是面庞更方正些,不怒自威。再无需任何人指认,裴果心知,这位定是自个的伯父,豫州刺史、辅国将军、夷陵县子裴邃裴渊明了。
陈庆之不过是豫州刺史帐下文书从事罢了,可显然与刺史裴邃关系莫逆。两个见面,陈庆之先见完一礼,随即裴邃大步上前,一把执住他手,哈哈大笑,慨然道“子云此去北国,一别经年,大漠万里风吹日晒,更皆刀光剑影,实在辛苦了。”
陈庆之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幸不辱命。”边说话边挤眉弄眼,朝着裴果的方向连连努嘴。
裴邃会意,声音亦是放低“子云莫要谦虚,此一遭索虏六镇大乱,连带着国中东南西北统统乱成一团,嘿嘿,子云在其间居功甚伟。”
得裴邃如此夸赞,陈庆之亦觉自矜,笑得合不拢口,让在一边。
两个说话声音太小,裴果本就听不分明,何况他眼里看着裴邃,依稀就像看到了先父一般,这时满脑子都是先父生前的身影,一时迷迷糊糊、混混沌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