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玺放下桃木剑,长袍撩起系于腰间,从引魂阵的艮方入阵。活人进入这引魂阵,要从艮方死门入阵,从坤方生门出阵。龙丘玺从死门入阵,脚踏七星禹步,第四步时,堪堪站到女鬼面前。
那女鬼抱着娃娃症愣着,缓缓起身,露出她肚子上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龙丘玺对着那女鬼的肩膀缓缓伸出手去,将碰未碰之时,女鬼大惊,哭喊着向引魂阵的边缘躲闪,似乎对龙丘玺很是抗拒。
我叫了龙丘玺一声,让他稳住,抄起香案上的净水盅,学着他的样子从死门入阵,和他并肩站在女鬼面前,指尖沾水,弹向天空,对她轻轻唱起甘露咒。
水滴化作无数雨幕落下,她的伤口渐渐愈合,她也渐渐平静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灵体愈合的伤口,用手摸了摸,脸上露出了惊喜又开心的笑。
她一手牵着娃娃,一手捡起地上的橙子,递到我面前说:“吃!吃!”我笑着摇摇头,把另一个橙子捡起来,也递到她手上。她接过去,捧在鼻子上使劲闻了闻,把橙子和娃娃一起抱在怀里,蹬着两条腿坐在地上开心地笑了。
龙丘玺再次抬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这回她没有挣扎,反而好奇地看着龙丘玺的另一只手捂住他自己的眼睛,突然龙丘玺浑身紧绷,颤抖不已,似乎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龙丘玺把手放在女鬼的头顶读取她的一生,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她生来心智不全,家里又穷,父母嫌她晦气,但好歹没扔了她,养到成年,就拿她换了几万块钱卖给一个瘸腿的老鳏夫。老鳏夫活着时,她尚能有口吃穿,可等老鳏夫死了以后,她又傻又没人看护,受尽了欺负。后来不知道被哪来的流氓弄大了肚子。
一个傻女人,大着肚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凭着小时候的一点记忆,摸回了原来娘家的房子,可她的娘家人早就不知道去向了,原来的家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她被人赶出来,一个人又摸摸索索地到处乱走,终于把自己走丢了,睡在野地树坑里,吃的也是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跛脚瞎眼的男人,他给这女人吃的,带女人检查身体,给她洗澡,还给她干净的衣服穿。那个男人从来没欺负过她,倒是总跟她说:“等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六个月,你们母子俩也就活到头了,现在我对你好一点,就当还债了。”
这个男人虽然给她买好东西吃,但他自己总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基本都是些毒虫。她有时会把自己的食物送到那个男人面前,对他说:“吃!吃!”那个男人就把食物推回来,对她说:“孩子吃”。
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她知道摸着肚子说:“孩子”。
有一天,她得到了一个破娃娃,这个男人说这个是她的孩子,她很高兴地接过来,搂着娃娃吃饭睡觉,生活里多了一个伴儿。
那天男人忙活了一上午,也没给她弄东西吃,她饿着肚子正搂着娃娃睡觉,突然觉得腹部剧痛难忍,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到那个男人,正从她身体里挖走了什么。然后她就像那个破娃娃一样,被扔进堆满垃圾的河沟里自生自灭。生命随着鲜血流失,如风中残烛,最终熄灭了,只有那个染满鲜血的破娃娃陪着她……。
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不再痛苦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抱着她的娃娃,又跑回了曾经的娘家,娘家已经盖成了半山腰的别墅区,她看见自己家变成了好看的房子,有一个女人住在里面,却不是她的妈妈,她每天都偷偷看着这个房子里的一切,有一次鼓起勇气,趁着万籁俱寂灯火已熄,偷偷蹲在这个女人的房门口,害怕地啃着指甲,最终还是没敢进到屋里去。
龙丘玺看完了这女人的一生,身体也像经历了活体解剖一样,疼到无法呼吸。全身颤抖着跪了下来,我一把接住他,他靠在我肩头缓了好一阵子,勉强说道:“毒蛤蟆,剖腹取子。”说完这话,龙丘玺因为精力消耗太过,一阵无法自抑的颤抖袭来,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女鬼蹲在龙丘玺身边,好奇地啃着手看着他。
我吹熄了地上的蜡烛,把龙丘玺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坐在地上发呆。引魂阵没有了,女鬼也隐去了。洪糖和山本弘彦走过来,看着我们俩一昏一呆,不知道该怎么办。
洪糖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拍我,我看了看她,扯了扯嘴角说:“龙丘玺说,这个女人是被毒蛤蟆剖腹取子的。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生物,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性命呢?!”
山本弘彦很体贴地找来热毛巾,敷在龙丘玺的额头上。十分钟左右,龙丘玺醒了过来,条件反射一样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的身体不再能感受到痛苦了,可大脑中对刚刚经历的一切,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坐起来,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跟我们说了刚才经历的一切。听完这人间惨事,我们四个人全都沉默了,一种惊怒之情在我们四人胸中燃烧。
“小熙,我们把她超度了吧。”龙丘玺说。
是啊,她活着已经孤苦无依地飘荡了很久,不要再继续飘荡下去了。早些结束这悲惨的一生,愿她来生能生得聪明伶俐,深得宠爱地健康长大。
洪糖亲手把照片上那一坨头发剪下来,我们重摆香案,重设引魂阵,那女鬼再次懵懂地坐在引魂阵中央,拿着我们专门给她的一大串葡萄玩了起来。龙丘玺手持法器,开始为她念诵开灵智经文,后念曾福德经文,最后念起超度咒。
龙丘玺很认真,双目微闭,好看的眼睛流露出真诚坚毅的情绪,那可怜的女人,今生最后一程却是由我们四个陌生人相送,她一边玩着葡萄,一边身上金光闪现,渐渐随风散去了。风中只剩下一声难以分辨的“谢谢你们”吹落在我们的耳畔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