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珠如此这般,将事情与谢端说了个仔细。
“既然如此,如今这粮草也怕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了?”谢端的神色带着担忧:“如今边疆战事一起,这粮草若是真的找不回来……”
“就算真的找不回来,父皇亦是有后手。”谢明珠掀起茶盖喝了一口。
“什么后手?”谢端不由得多嘴一句,谢明珠放下手里的茶盏,道:
“既然是后手,又怎么能叫咱们两个人知道?”
“也是。”
谢明珠见这件事情不再好继续谈论下去,便把话题移到宫里的事情上。
“说到这宫里的事情,团团你不在这一个多月,还真不知道。”
“之前有宫女借了皇后娘娘的名头去御书房送汤,差一点叫她得了手。”
“父皇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宫女,而是之前选秀选进来的一名妃子。”
听谢端说到这里,谢明珠带了几分嘲讽的语气道:“所以说啊,这人还是要有一点自知之明才是。”
“是啊,后来父皇不仅仅是把人废了打入冷宫,还问罪了她的母家。”谢端说到这里又顿了顿:
“就在你回来的那天晚上,这被废的妃子说是一头撞死在冷宫里头,现下这宫里都开始传闻在闹鬼来着。”
谢明珠想起来自己重生一事,因此对于鬼神之说也是有几分敬畏的,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装神弄鬼的人就害怕了。
“这冷宫历朝历代都有人死在里头,这又不是头一个。”谢明珠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冷宫里头所谓的鬼,极有可能是有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反正呢,这谁也别想在本公主面前装神弄鬼,否则本公主对她也不客气。”
“皇兄惭愧,看事情居然还不如团团通透。”
兄妹俩又说来许多的话,直到用罢午膳,谢端离开后才消停。
原来她的二皇兄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会说话。
那厢谢端提了东西去启祥宫见静言夫人,不久后,启祥宫便传来谢端不小心撞到了脑袋而昏了的事情。
谢明珠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等她好一顿收拾急匆匆的来了仪云宫时,谢端醒了,只是双眼无神,一句话也不说。
“二皇兄?”谢明珠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谢端就这样双目无神的看着她,看得谢明珠十分的揪心。
“二皇兄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谢明珠心急的问了几句,后者竟是偏过头,不想看见谢明珠一样。
这下子谢明珠越发确定谢端是碰见了什么事情,于是立刻叫人把伺候谢端的贴身嬷嬷叫过来
贴身嬷嬷因为谢端磕晕了的事情而自责不已,因此当谢明珠问话的时候,也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老奴当时并没进内殿,只是依稀能听见什么争吵,然后过了不久,里头就传来静言夫人的大喊声,说是二皇子不小心磕到了仙鹤烛台上昏了过去,奴婢们这才进去的。”
“争吵?”谢明珠皱眉问了一句:“确定当时只有静言夫人和二皇子在?”
“老奴十分确定,里头只有静言夫人和二皇子在。”
“行,你先下去吧。”谢明珠问过话,被她请过来看谢端的太医也出来了。
“如何?”
“回公主的话,二皇子这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加上一时间没有看见,这才磕到了头。”
“只是公主放心,二皇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估计这心里堆积着事情,想明白了就好。”
“本公主知道了,你下去吧。”谢明珠说完就起身进了内室,身后传来太医告退的声音。
谢明珠叫伺候谢端的人都出去,没有她的意思谁也不能进来。
众人照办。
确定不会有人偷听之后,谢明珠轻轻的坐在了床沿,语气缓慢:
“二皇兄,团团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突然变成这样,但是太医说你心里积攒着事情,要说出来才好。”
“如若二皇兄信得过团团,那么就告诉团团罢。”
谢明珠说完,静静地等待着谢端的回答。
谢端沉默一会,闭了眼,还是不愿意说的样子。
团团,这种事情,二皇兄怎么可能告诉你。
其实二皇兄这辈子只想带着那个秘密,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团团,你不应该知道的太多,这对你没有好处,真的。
团团,你不知道吧,二皇兄其实才是上辈子那个登基为皇的人。
上辈子我根本没有死,只是为了演一场戏而已。
我那个时候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刚刚满月,冲我一笑。
皇后娘娘对我很好,我不能再跟上辈子那样为了这段莫须有的感情而葬送了这一切。
上辈子那段迟迟说不出口的感情,最终还是毁了你毁了我。
你死在那场大火里,而我也早在你嫁与他人的那一刻死了。
上辈子的大梁在我的手里日渐强盛,可是我的后宫永远都空无一人。
直到我老了,禅让位置给了洛亲王的儿子后的某一天,有个游方道士求见。
他问我,是否有遗憾之事?
我说,有。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只是代价是要我付出一切。
我信了。
再次醒来,我便回到了你五岁落水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还是个宫里头不受待见的二皇子。
而不是众人都敬畏的大梁新帝。
本来这个秘密应该永远的埋在我的心里,直到我死去。
可是母妃……母妃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拉住我的手,要我去谋夺那太子之位!
还说什么我不去争我就只能去死!
我不同意,所以跟母妃吵了一架。
争执中,被母妃失手推到仙鹤烛台上,这才昏了过去。
团团,其实上辈子一开始接近你对你好,只是利用而已,只是没想到到了后面……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局。
谢明珠久久的等了,没有等来谢端一句话,却看见他眼角滑落的眼泪。
谢明珠拿起帕子给谢端擦拭,她只以为谢端是因为伤处疼痛难忍,才落泪。
替谢端擦完眼泪,谢明珠正要收回手,没想到却被谢端突然抓住了手腕。
谢明珠一惊,“二皇兄怎么了?”
谢端顺势一拉,谢明珠整个人就趴在了他的胸口。
“团团,永远都不要厌恶皇兄好不好?”
谢明珠以为谢端是因为跟静言夫人吵架了,担心以后没有亲人才会如此,“好。”
谢明珠轻轻落下的一个字,成了谢端这两辈子黑暗中唯一的光。
从内室出来,谢明珠仔细交代众人好生照顾谢端,命他们一有情况就来明珠宫回话。
众人都应下,谢明珠这才放心的走了。
登轿子之前,谢明珠吩咐了一句:“去启祥宫,见见静言夫人。”
这静言夫人不是说又病了吗?怎么还有心情跟二皇兄吵架?
而且二皇兄也不是那种不听教的孩子啊?
种种疑问萦绕在谢明珠的心头,挥之不去。
没多时,轿子稳稳的停在了启祥宫门口。
谢明珠下了轿子,守在启祥宫门口的小太监上前照例回话,说的便是静言夫人病中,闭门谢客。
谢明珠听了这话忍不住刺一句:“你们家娘娘若是真的在病中,也不会有心情跟二皇子吵架。”
那小太监继续道:“正是因为动了怒,娘娘才越发病的重了。”
“你们家娘娘又不是什么易传人的病,本公主还进去不得了?”谢明珠压重了几分尾音,“把他给本公主拿下!”
“今儿这启祥宫,本公主是进去也得进去,若进不去就砸门进去!”
谢明珠身后跟着的金吾卫一出手,小太监顿时被拿下。
就在这个时候,启祥宫的大门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是个总管模样的太监,那太监低了头请安才道:“我们家娘娘请敏和公主进去。”
“放开。”谢明珠一声吩咐,金吾卫很快就放过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揉着胳膊,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一边。
谢明珠身后跟着数名由明楼暗卫所伪装的宫女,梧桐跟银杏也在谢明珠身侧,寸步不离的跟着。
待要进了正殿之时,有宫女道:
“我们家娘娘请敏和公主一人进去。”
梧桐正要开口,被谢明珠拦下:“既然如此,本公主过去就是。”
“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是,公主。”
谢明珠在宫女的引领下进了内室,看见应该病重的静言夫人此刻正半躺在窗前的一张贵妃榻上,身上盖了一条白狐皮毯子。
“公主来此地有何贵干?”静言夫人此刻说话的语气可是生疏的很:
“若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公主是要白跑一趟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告诉公主的。”
谢明珠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道:“不巧,本公主就是不死心,想要知道二皇兄做了什么,惹得娘娘这般好脾气的人也动了怒。”
“为人父母的管教子女天经地义,公主也要横插一脚不成?”此刻的静言夫人哪里有之前的半分温婉,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带刺。
这让谢明珠越发觉得可疑。
当然,她上辈子跟静言夫人交集不多,加上静言夫人又是早早的逝世,因此对于静言夫人的印象,还是停在温婉贤淑这一词中。
如今看来,倒也不是那么简单。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好几次谢明珠都觉得自己要跟静言夫人吵起来。
最后谢明珠无可奈何,起身就走。
就在谢明珠离开的那一刻,静言夫人整个人就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一般,闭了眼不说话。
都是造孽啊,她秦氏造的孽。
谢明珠纵然生气,可是也不忘记嘱咐启祥宫的人好好照顾静言夫人。
良久,静言夫人闭眼问:“敏和公主走了吗?”
“回娘娘的话,已经走了。”
得到这个回答,静言夫人示意她下去,只说自己要睡会,没有要紧事不要打扰她。
贴身宫女应了。
等到确定没有人时,静言夫人自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
这是上次来找她的人告诉她的。
拔开红色的瓶塞,倒出来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
静言夫人握住手心的这枚药丸,眼泪直流,心道:
“端儿啊,本来就是母妃对不起你。”
“母妃也想好好的活着,看着你平安长大封王,娶妻生子。”
“只是这件事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别说是母妃,你也会跟着死的!”
“所以,母妃只能保全你,保全身后的秦氏一族。”
静言夫人流着眼泪,吞下了那枚药丸子。
药效立刻发作。
……
次日一早,有宫女吓得摔了脸盆,连滚带爬的出了启祥宫。
静言夫人盖了昨日的白狐毯,嘴角带笑,面容安详的走了。
谢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的身子都是瘫软的,跌跌撞撞的去了启祥宫。
启祥宫正殿早就停了棺椁,里外都是一片素白。
“母……母妃啊啊啊啊啊……”
谢端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叫人不忍耳闻。
谢明珠比谢端来的晚了一步,一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谢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二皇兄……”谢明珠看着这样的谢端,心里头也涩的难过。
“团团……母妃没了……没了……”谢端死死的扯住她素色的裙摆,十几岁少年哭的分外狼狈。
谢明珠跪下来抱住谢端:“二皇兄你还有团团,还有父皇,还有母后……”
“你说母妃怎么就突然……突然没有了呢……”谢端哭的打嗝,眼泪鼻涕都蹭了谢明珠一肩膀。
谢明珠丝毫不觉得嫌弃,反倒是任由谢端抱着哭。
徐宁娘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
唯恐两个孩子地上跪久了着了寒气,徐宁娘不放心的叫人把谢端带去一边坐着。
郑嬷嬷取了香过来,徐宁娘敬过,并亲自插进香炉。
随后念了明武帝的口谕。
大概就是说静言夫人贤德什么的,以贵妃之礼下葬,并赐谥号为淑嘉。就在众人谢明武帝恩典的时候,谢明珠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件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静言夫人似乎……
似乎也是这个时候逝世的?!
谢明珠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那棺椁。
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
谢明珠从启祥宫出来已经是深夜,身边陪着她的人是太子谢长熙。
夜色下,宫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谢明珠只顾低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
谢长熙看着谢明珠,怕她不小心摔了。
“唉。”寂静的宫道上,突然就传出来一声叹息。
谢明珠低着个头,道:“太子皇兄,我很担心二皇兄。”
谢端今天哭的眼泪都快干了,最后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在灵前,被人给背下去休息了。
“团团别太过担忧。”谢长熙安慰她几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要死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大皇兄也觉得静言夫人是郁郁而终的?”谢明珠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怀疑。
“太医都这样说了,而且启祥宫的宫人也都众口一词,当时内室也就只有静言夫人一人而已。”
“况且,静言夫人去的时候很安详。”
“可是团团却不怎么相信。”谢明珠低头看着裙摆,“明明前几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也许是,突然一下子那些病什么的都出来了吧。”面对谢明珠的怀疑,谢长熙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只得自个儿胡乱塞一个理由去。
谢明珠也知道谢长熙这是在搪塞过去:太医都说了的事情,谁还能轻易去反驳?
一时间兄妹二人静默无言,偶尔有巡夜的侍卫停一停,冲二人行礼。
“父皇说,准了静言夫人在启祥宫停灵三日,又准了在太庙设牌位,葬入贵妃陵。”快到明珠宫的时候,谢长熙如是说道。
“嗯。”
“希望能让二皇兄好受点。”谢明珠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头门清。
再怎么样,二皇兄也才十岁而已。
这骤然失去生母的痛苦,短时间内想要恢复正常也是很难的。她谢明珠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多陪陪谢端,让他不至于以为身边没了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谢明珠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明珠又去了启祥宫,路上正好撞见几名宫女嚼舌根:
“这二皇子不会是真的命硬吧?”
“我以前听太史局的小太监说二皇子命硬,跟他亲近的人都会被他所克。”
“啊?不是吧?”
“不然你说这淑嘉贵妃怎么就突然没了?”
“有道理。”
谢明珠在一边听得火起:这帮不知道规矩的奴才,居然如此造谣中伤二皇兄!
“来人!把这几个胡乱嚼舌根的,拖下去一人打四十大板!”
“打完了再看看活着没有,死了的拖去乱葬岗,活着的拖去宫正司!”
几名宫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几句,就被冒出来的几名太监给堵住了嘴拖下去了,这一幕看得这附近的宫人纷纷都住了嘴。
“这就是乱说话的下场,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谢明珠轻飘飘的看了一圈,众人下跪保证不会胡乱说话。
说二皇兄命硬?呸!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