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道理都懂。
听说,会宁知县的位置空着,空一日,就代表宋大人会多做一日他们的青天大老爷。
即使会宁知县被派来新人做,宋大人高升府尹,知县又越不过府尹去,宋大人依旧会管他们。
听说,宋大人虽然要搬去府城住,但是这面的山货站、花岗岩站、滑石站等等,包括县太爷娘亲的点心店,都有留下不少管事的亲人,还照以前那样该怎样就怎样。
想必,有宋家的亲属们在,就不会和宋大人断了联系。
宋大人会时常知晓他们会宁的消息。
可道理懂是懂,还是敌不过不想让宋福生走。
百姓们看到钱佩英和宋茯苓他们的车从后街出来了。
知晓亲眷一出来,大人也会坐进车里跟着离开,纷纷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头上扣着打补丁的棉帽子,情不自禁地向前。
他们就是个老百姓,他们哪有资格和大人说出什么挽留的话。
更何况,高升不该是天大的喜事吗?是会宁从上至下同喜同贺的事。
可到了送别这一刻,他们还是敌不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您是我们盼了太多年的父母官,您能别走吗?
从您来以后,家家都不用费脑子就能挣到点儿钱。
家家都会有盼头边吃饭边笑着讨论:
哎呀,明年咱家日子应是能更好过。
大人说了,明年能让咱们从春天一直忙乎到冬天,闲不下来,不像今年就干这么俩月。
从您来以后,关乎生计的粮、盐、布匹、棉花价钱慢慢下降,您知道有多少百姓在买这些时,当场露出过惊喜的表情?
一人回村喊,便宜啦,便宜啦,全村跑出来询问。
询问完,还会关上家门私底下品评:
你看看,你看看,还是这位县太爷他办人事。
那对,咱们县太爷长的就像那办实事的样,两袖清风的。
您成了家家户户都能说上一二句的美谈。
从您来以后,县衙门口再不是龙潭虎穴要绕着走,而是百姓时常要来看看哪里有招工的吉利地方。
您更是第一个会回应我们百姓请求的县太爷:
“县太爷,要冬捕了,您能露面帮着一起祈求吗?”
您一身官服,卖进官衙的脚步顿住,回头看我们笑:“可以啊。”
冬捕头鱼打出来了,那鱼还没有化透呢,您就要走了。
会宁下面好些村的里正来了,还没有挖出土特产呢大人。
会宁县当地好些百姓来了,还没有制出万民伞呢大人。
越来越多的人,他们慢慢挪着,向县衙门口涌动。
宋福生解释完那句话,特意没有再看百姓,有点心理负担的上了车。
接着,一直伺候阿爷的巡检队支队长掀开车帘,他都伺候惯这位老爷子了,给挂香囊给摇扇子给送回家,宋阿爷也上了车。
钱米寿在对老师郑重鞠躬,教他一日就是恩师。
在对同窗们抱拳示意,后会有期,望同窗们继续积极向学。
阎同窗握着两个小银葫芦,这是钱同窗在秋收休沐假后,到家玩,送他家里俩小儿的礼物。
杜同窗更是郑重的向钱米寿回敬。
钱同窗曾在得知他有难处时,出手相帮,帮他寻到了活计。
米寿一掀长袍,上车。
金宝、蒜苗子,二蔫吧,二郎他们,以及有几位跟随离开,丫鬟们的弟弟背着书包,陆续上车。
列队,上马。
会宁县衙的衙役们立即站成四队,领头骑马在县太爷车辆前引领,四队衙役们分为两拨,一拨人在前方打气肃静回避的牌子,另一拨人在车队两侧护卫。
本来这一摊护送的活是黄龙府衙役们该干的。
但请示到会宁,会宁一众衙役强烈表示不用。
且激动的向宋福生请求,请让他们送大人一程。
那时宋福生还不知晓百姓会来欢送呢就有点心理压力,和钱佩英吐槽过:
唉,不至于,争着抢着要送他。
他是升迁,又不是生老病死。
怎么搞得一个个脸上没啥喜意,倒是像要送他最后一程似的。
这话让马老太进屋寻胖丫听见了,宋福生当场被诰命太恭人一顿臭骂。
三儿那嘴一点儿把门的没有。
以前,咱家是从死人堆里趟过来的。
那时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脚趾头在鞋外头露着,要是臭讲究那就有些矫情了。吃喝都没了,那还顾及啥?都差些走向极恶。
可眼下,咱家要啥有啥,就得有些讲究和避讳了。
没听说过那话吗?人不怕拥有,最怕拥有后再失去。
你死啊活啊的,不当回事的胡说八道,我呸呸呸。
衙役们为何非要送你,那是心意和舍不得,知不知道?
是,最懂衙役们的是马老太。
这些衙役面带敬重的打起官牌。
他们中,有许多人是从宋福生上任后才被选拔上来的。
从不敢想,家里没有做官的人,没有关系,就是普通的泥腿子出身,竟有一日能有机会穿上官服。
一人被选上,那份荣耀,全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微妙的改变。
如此多的人,要有多少家庭真心诚意在心中感谢宋知县。
此刻,像极了宋福生他们一家才来会宁的场景。
那时,路边也有很多百姓。
只是那些百姓跪他,要靠锣声响。
只是那些百姓望着他,眼中是麻木和呆滞。
但眼下,车队才一动,就有三五十人百姓跪地,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百姓不由自主的跪下。
宋福生心口当即一热,攥了下拳。
钱佩英在车里轻拍了拍他的手。
马老太也穿着诰命服在第二台车里,旁边是火树银花和宋胖丫。
她老人家正精神层面直线上升。
百姓们一片片跪下那一瞬,马老太的精神世界都要起飞了,拽都拽不住,在对茯苓说:
“瞧见没?你爹作为文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这就是他的功勋,就即便上面没人知晓,只百姓心中知晓,咱也知足了。”
阿爷坐在第三台车里,也在掀帘看外面的百姓,吸了口气听身旁的宋大伯说一些屁磕。
宋大伯眼圈微红嘀咕道:“哎哟,真能整景,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者说,你们舍不舍得的,俺侄子还能为你们留下是咋的,那不升官啦?不升官的官,能给你们做多大的主?一点儿不动脑子,不会朝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