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脆豆腐黑中有白,枸杞炖冬瓜白里透红。
素炒野划菇清香扑鼻,响油小白菜香气浓郁。
红烧土豆块块块红艳,椒盐南瓜条条条椒黄。
酸辣土豆丝丝丝有形,香拌白藕片片片入味。
鲜红酸罗卜酸里有辣,盐侵青苦瓜苦中带甜。
松仁拌玉米最惹人爱,红枣混汤面更引人馋。
……
一桌的红绿翠白热气腾腾,满屋的酸甜苦辣浓香阵阵。
曹印暗想,曹庄偏僻,离县城十几里路,要筹备这么一桌丰盛的晚宴谈何容易,想必他们花了不少银两,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各地灾荒,到处哀鸿遍野,如此破财费食着实浪费。
想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但众人一片美意,又不便过多非议,只好道:“何须这般破费,如今国家正处危难之际,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与众乡邻见面,主要是叙叙旧,随便吃些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曹珲笑道:“曹大人满腹经纶,受通天笏在皇宫官衙畅通无阻,何等荣耀,曹庄乡亲们都以我们村出了一个紫衣大官为荣,听说大人回来了,个个欢欣,争相一睹尊容,只可惜曹大人丁忧守制,不得已以区区素宴相待,实在是怠慢了。”
众人都道:“是呀,怠慢曹大人了。”
曹珲道:“请曹大人上座。”
曹印道:“今日既是乡邻相聚,当分长幼尊卑,曹印辈分小,岂敢上座,我看在座者数四九爷爷辈分最高,年龄最大,当请他老人家坐主位。”
曹四九穿的是粗布,戴的是青巾,手脚粗糙,满脸皱纹,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了,听说要自己坐主位,慌忙摆手道:“老汉一个贱民,今日能与众贵人同桌共餐已是殊荣,岂敢上座!”
曹印道:“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可以贫富论贵贱,你老人家不上座,我们这些晚辈谁敢去坐。”
曹有礼见了,对曹珲道:“既然曹大人如此谦让,就依曹大人之意吧。”曹桐也说:“对,今日相聚的都是一家人,我看随意的好。”曹全福道:“那就以曹氏辈分排座入席?”大家都说好。
众人议定,一起请曹四九上座,曹四九惶恐不已,死也不从,大家连推带拉将他推到主位上按下。曹四九复又站起,曹珲责道:“四九叔,你可不给我曹珲面子,难不成连曹大人的面子也不给?”曹四九见曹珲七分笑意里暗藏着三分怒容,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诚惶诚恐地老实坐下。
大家以辈分落座后,曹珲起身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共敬曹大人一杯。”
“曹印丁忧在家,已是平民百姓,况且这里又不是官衙公堂,各位长辈直呼曹印姓名就是。”曹印站起来笑了笑,又建议道:“这第一杯茶水,我们当恭祝四九爷爷健康长寿才是。”
众人惊懊,曹有礼道:“曹大人,哦,不,曹大哥所言极是,我们还是先敬四九爷爷吧。”
敬了曹四九,大家又都坐下来吃菜,相互之间以茶代酒相敬,席间格外亲睦。吃了许久,曹印放下筷子问道:“乡亲们今年收成可好?”
曹柳才见问,站起来,双手抱拳高举,朗声回道:“托万岁爷和九千岁洪福,今日我曹庄百姓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说完,曹柳才又轻声问曹有德道:“有德大伯,你今年收获的粮食少说也有两千石吧!”曹柳才摆手道:“那算什么,与曹珲老弟相比,我那点粮食还不够他塞牙呢。”曹珲道:“百姓能有今日之福,还不是全赖九千岁至圣至贤。”曹桐道:“听说全国各地百姓感恩九千岁大贤,纷纷为他建生祠祭拜,我们曹庄既有大户,何不也建一座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之心意。”曹珲道:“亭长大哥所言极是。”曹全福道:“为九千岁建生祠,我出银三十两。”曹有德道:“我亦出银三十两。”曹珲道:“建一座生祠,约摸需银一百五十两,既然二位哥哥出了六十两,剩下的费用自当小弟承担。”曹桐大喜:“好,好,我看再调集全村百姓来做义工,两三月内必成。”曹有礼道:“我去过开封,见人家那生祠颇为讲究,宏丽相尚,瓦用琉璃,像加冕服,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肠腑内则以金玉珠宝充之,髻空一穴,簪以四时花朵。”
曹珲、曹有德、曹全福闻之大惊,三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如此说来,要建一座生祠少说也得五六百银子。
曹桐笑道:“人家那是开封,我们小地方岂能与之相比,乡亲们建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对九千岁爱慕之意,大家尽力而为,何必攀比。”曹柳才道:“是是是,晚辈虽无三位叔叔的财力,但愿意提笔撰写对联一副挂于生祠大门两侧,以彰显九千岁功德。”众人问道:“什么对联?”曹柳才神情肃穆,葵藿之心溢于言表,高声吟道:
一代圣神临凡尘,至圣至神,掌乾坤而泽万代,
三朝文武出世间,乃文乃武,同日月而辉千秋。
众人拍掌叫好,曹有礼赞道:“九千岁能文能武,至圣至神,历经万历、光宗、天启三朝天子,掌乾坤远胜古君,耀辉光堪比日月,柳才兄这副对联秒极,秒极。”
嘭……正当大家说得热火朝天之时,忽闻一声巨响传来,直震得满桌菜肴都跳了起来,大家一看,原来是曹印猛锤了一下桌子,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不知所以。
“阉贼沽名钓誉,祸国殃民,虽千刀万剐亦难解我心头之恨,”众人只管大赞魏忠贤,谁也没有注意到曹印的脸上早已是乌云密布。
众人大惊失色,客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沉静了片刻,曹桐小心翼翼地问道:“曹大人,你这是?”
曹印道:“三叔,各位长辈,你们有所不知,那魏忠贤本是阉人,以律不得干政,可他蒙蔽皇上,玩弄权术,无端残害忠良,恣意欺世盗名,实不相瞒,若不是此贼设计陷害,我也不会被贬出朝廷,我母亲也不会溺亡他乡。”
“啊?曹大人是被九千岁贬黜离京的?”曹桐大惊。
“我们以为你是皇上和九千岁差你巡察江南的,难道不是?”曹全福惊骇不已。
曹印怒道:“他是什么九千岁,古往今来之奸人,唯此贼最为可恶。”
其乐融融地素宴霎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曹有礼咳嗽两声,拱手对众人道:“最近禹州县衙琐事繁多,我此番回来只向县丞告了两天的假,今日须得回去,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一步,失陪,失陪。”曹忠道:“有礼兄此去禹州,须经新郑县城,此一节路我最熟,我送你去,路上也好有个伴。”二人刚走出大门,曹全福急追出去道:“我胆小,一个人不敢回县城,你二人既往县城去,不可丢下我。”
曹桐见走了三人,遂道:“曹大人受贬离京,又不巧失母丁忧,想必心情不畅,既如此,我们不可在此欢饮,我看这样,今日之宴到此为止,改日众乡邻再聚。”曹珲忙道:“亭长哥哥说的极是,今日之宴到此为止。”众人听了都道:“既如此,我等告辞。”
曹印正要拉住众人,曹桐一把抓住曹印道:“曹大人,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曹桐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商议,曹珲则显露出一副极不友好的神色,曹印见了,不禁暗自心惊。曹桐见曹印不走,脸色一沉甩袖而去,曹珲则转身进了后院,客堂里只剩下曹印一人怔怔地发呆。
直道官场上冷漠无情,想不到乡野间亦是处处冰霜。
自此以后,曹印安心丁忧守制,也不去村里寻人,偶尔有些百姓路过坟地,曹印就与他们攀几句闲话,就这样天天守着空坟,面对青山流水,昼读诸子百家,夜思法家先贤,日复一日年复年,年年日日望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