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满脸堆笑,将八荒活水硬塞入我手中,“区区雷暴,不仅伤不了为父,还打通了为父被封数百年的任督二脉使得为父得以重造八荒活水,歌儿无需担忧。”
“知道了。你的小祖宗等着你的嫁妆,记得明日亲自送至北璃王宫。”
话音一落,我就拽着容忌心急火燎地出了幻境。
容忌失笑,“都这么多年了,歌儿脸皮还是这么薄。”
可不是!父君明明给我铺好了台阶,我只需要顺着台阶往下走即可。
但我这人,最受不得矫情又煽情的戏剧性桥段,一张脸红得发烫,不得已之下,只得拽着容忌匆匆离了幻境。
“王,不好了。无量神君又发了一道天意。”
刚出幻境,朱雀又幻作炽热火球,急急奔赴至我身前。
我顿觉头痛不已,稍显疲倦地问道,“那该死的秃驴,又说了些什么?”
“无量神君说,北璃王乃天选之女,理应为天道守身如玉。可你却一意孤行,与东临王私定终身。再这么下去,东临、北璃二国将生灵涂炭不得安宁。”朱雀瞟着容忌铁青的脸色,磕磕巴巴道。
“岂有此理。天弋还有完没完了?”我气急败坏地说道,遂携同容忌一道瞬移至鸿蒙古寺之中。
透过川流不息的虔诚香客,天弋端坐于佛龛前的团蒲之上,双眸紧阖,嘴里念着晦涩难懂的佛经。
细细一看,他满是凿坑的臂膀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蚯蚓状浮纹,甚是恶心。想来,这些浮纹便是天弋经脉断尽的创痕。
我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执迷不悟。”
天弋耳力极其敏锐,竟能在众楚群咻的大殿中迅疾分辨出我的声音。他乍然睁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未置一词。
殿中香客顺着天弋的视线,纷纷朝我看来。
“北璃王,你肩上担负的是北璃的兴衰荣辱,切不可因一己之欢,不顾万民死活啊!”纷纷攘攘的香客中,忽而传出一道极其洪亮之声。
此言一出,众香客纷纷响应,将我与容忌包围其中。
我冷睨着周遭随波逐流的香客,素手一挥,将挡道的香客扫至一旁,径直朝着端坐在团蒲上的天弋奔去。
“无量神君,你当真代表得了天意?”我定定地立于天弋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而坐的他。
天弋双唇翕动,他尚未出声,黑黄的脸上便有蚯蚓状浮纹暴起。
“做着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勾当,却理所当然地受享着万民的爱戴,天弋,你到底有没有心?你若是对我深恶痛绝,大可将九道天意全然施加在我身上,为何就不肯放过无辜的黎民百姓?”我揪着他的袈裟,情绪愈发激动。
“女施主,稍安勿躁。贫僧从来不能左右天意,这一切,全是三十三重天之上净梵圣佛的旨意。”天弋单手覆于我手背之上,还不忘揩一把油。
刹那间,寒芒一凛,容忌斩天剑已朝着天弋的胳膊砍去。
大殿中,前来观瞻无量神君圣容的香客们惊慌失措,失声尖叫,乱作一团。
天弋垂眸,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被砍断的胳膊,转而宽慰着大殿中忐忑不安的香客,“施主们无需惊慌。贫僧早已修成不死之身,区区剑伤,无足挂齿。”
殿中香客闻言,纷纷跪地叩拜天弋,“无量神君功德无量,千秋万代。”
我瞅着这帮迂腐愚昧的香客,脑壳儿隐隐作痛。
天弋抬眸看着一脸郁猝的我,唇角轻扬,“女施主。圣佛托贫僧发布第四道天意,你可有兴致听贫僧说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听也罢。”我一口气堵在心口,对于眼前不死不灭的天弋,显得束手无策。
“圣佛预示,北璃气数将尽。唯有女施主可救北璃万民。”天弋娓娓道来,略略高亢的声音响彻大殿内外。
香客们闻言,顺势朝着我磕了数个响头。
这其中,还有胆大的香客出言相逼,“北璃王,您爱民如子,万不会置万民生死于不顾吧?”
这么多年来,黎民百姓一直是刺在我心尖的一根刺。他们不遗余力地伤害着我,将我数度结痂的伤口再度剖开,麻木不仁地在我伤口大把大把地撒着盐花。
不过,我早就习惯了。
万民无情,我也不是今时今日才得知。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这群香客般不明事理是非颠倒。
稍稍缓和了情绪,我乍然转身,询问着天弋,“敢问无量神君,本王该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
“休夫,入鸿蒙古寺。贫僧为你净身,除去你身上戾气,为你罪恶之躯重修善缘。”天弋信誓旦旦说道。
“然后呢?”我嗤笑道,“待一切准备就绪,无量神君是不是该称三十三重天上圣佛怜悯你一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特将身为天选之女的我赐予你,以做褒奖?”
天弋微微颔首,恬不知耻地说道,“圣佛确有此意。”
“呵!圣佛好兴致,竟有闲心管你婚配与否。”我反唇相讥道。
殿中跪伏一地的香客闻言,亦纷纷抬眸望着天弋,对于他口中过于荒谬的“天意”半信半疑。
天弋浑然未觉,仍偏执地一口咬定,“女施主信与不信,均无法逆改天意,好自为之吧。”
恰恰是天弋模棱两可的态度,使得他的一番谬论显出几分真。
殿中香客面面相觑,既不敢上前劝谏于我,又不敢质疑天弋口中的天意,左右为难下,只好长跪不起,将脑袋埋于膝间,绝望地求神念佛,虔心祈求三十三重天上的圣佛能怜悯众生,减灾消难。
“天弋,你我初见时,你尚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呆和尚。那时的你,虽成日将天道挂在嘴边,但心存大爱,尚未被冷夜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所荼毒。什么时候起,你竟变得这般可怕?曾经的你,会为葬身于冷夜手中的生灵诵经祈福,现在的你,却在重蹈覆辙走着冷夜自掘坟墓的老路。”
我不无感慨地说着,试图唤起天弋未泯的良知。
“本来今天高高兴兴,女施主为何重提伤心过往?”天弋瘪着嘴,面上蚯蚓状的浮纹随着他翕动的双唇游走着,使得他粗犷的容貌更显狰狞。
“你可知你在作茧自缚?你不是圣佛,亦代表不了天意。一意孤行,对你并无好处。”
天弋摇了摇头,情绪愈发低落,“从始至终,贫僧所求不过一个你。这很过分么?你可知贫僧窥透天机看到的结局有多惨?女施主,你注定对不起贫僧。贫僧只是早了一步,向你索取你应给予贫僧的爱罢了。”
蒙蒙雾霭迷了眼,我愈发看不清天弋笼罩在阴暗中的神色,亦听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莫要再轻信天道。芸芸众生,万物生灵,命运皆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救不了北璃众生,北璃众生该学会自救。正如百年前,所有人都认为我的死,能够平定所有祸事。可事实上,我的死并不能扭转六界渐趋没落的颓势。”我淡淡地扫视着跪伏一地的香客,一字一句说道。
不论他们明白与否,我绝不会重蹈覆辙,为了所谓的大义,活得那样卑微。
“走吧。”
我拽着容忌的衣袖,轻声说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的手捧在手心,将我带入他怀中,“你说得对,黎民苍生早该学会自救。而不是像过往一样,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没必要将所有罪责担在自己肩上。”
天弋盯着我与容忌的背影,怒意勃发。
他一掌捏碎手中的檀木佛珠,阴恻恻说道,“女施主,今日你若敢踏出这道门,便等同于违逆天意。违逆天意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天弋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香客犹如惊弓之鸟,窃窃私语甚嚣尘上。
更有甚者,直接堵在大殿门口,苦苦哀求着我,“北璃王,三思而后行。无量神君代表天意,切不可违逆天道意气用事。”
我轻拢水袖,将拦路香客拂至一旁。
“悟道,鸣梵钟,发布第五道天意。”天弋偏头,气定神闲地吩咐着立于团蒲边上的赤脚沙弥。
我微顿住脚步,侧耳聆听着天弋所言。
“北璃王违逆天道,三十三重天净梵圣佛雷霆震怒,欲降罪于北璃臣民。贫僧苦劝圣佛,甘愿舍去万年寿命,求得圣佛网开一面。然,圣佛余怒未消,仍欲降罪于东临王身上。东临王乃一切祸端根源,一旦走出大雄宝殿,必将当场暴毙。”天弋言之凿凿,他手中九环锡杖蠢蠢欲动,似为他此番言论助长声势。
容忌置若罔闻,面色淡然,同我十指相扣,毅然决然地跨出了大雄宝殿。
嗡——
嗡——
嗡——
梵钟钟声长鸣,余音随薄烟萦绕至鸿蒙古寺周遭,为这座凭空而降的古刹蒙上神秘的色彩。
我侧目望向与我并肩而立的容忌,心中担忧更甚,深怕容忌当真命丧于这道来自于亘古时代的诅咒。
容忌回眸,勾唇浅笑,唇边梨涡微漾,比起古寺前随风零落的梨花更加动人心魄。
“歌儿,莫怕。我只是有些困。”容忌低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
“嗯。”
我低声应着,将昏迷不醒的容忌揽在怀中,轻抚着他白皙如玉的脸颊,“我只等你三天。三天之后,你若未醒,我便陪你长眠。”
容忌显然是中了天弋的咒诅,不过我并未像之前那般吓得六神无主。
若是他一睡不复醒,我陪着便是。
将昏迷不醒的容忌安置于梨花树下,我挺直了脊梁,正对着鸿蒙古寺大雄宝殿,背对着慕名赶往招摇山拾阶而上的香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天雷纷纷引至古刹上空。
“佛门以慈悲为怀,无量神君仗着手中九道沾染了古战场邪祟之力的‘天意’作恶犯上,有违天道,其罪当诛。我既为凰神凤主,理应拨乱反正,将这等祸害除之而后快。今日,我以凰神凤主之名,引八十一道天雷,降至无量神君身上,望切肤之痛得以唤回神君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