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云扬与水无音相对默然许久,水无音长久的盯着云扬。
水无音从来都知道云扬乃是上智之人,甚至他本身也是足智多谋之辈,但他这次却完全不知道,云扬会做出什么决定。
云扬之前一直都附在他的身上,聆听了全程,玉乾坤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尽收眼底,对其表现,两人根本都不用再讨论什么,已有定见。
“此事,真正好笑。”
云扬冷笑一声,终于以充满了复杂的口吻开口说话了。
水无音嘿嘿一笑,仍旧不予置评。
云扬转而地深深一声叹息,轻声说道:“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不能杀了他,他的出身,他的父亲母亲,乃是他的保命底牌,我,无可奈何。”
“这是我大哥当年没有得到的,大哥和四姐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还有那不为人知,唯我尽知的功劳,如今,这一切,都是身为他们的儿子应得的。”
“但我仍旧感到悲哀,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不值。”
云扬冷冷笑着,道:“如此悲哀的事情,凝然眼前……一宗早已完全扭曲利用了伟大情怀的悲剧,着落到了我的面前,我必须要面对。只是有些可惜与遗憾。”
水无音淡淡的笑了笑。
“老大,我明白你说的话,假如这小子是风哥的儿子,只怕我也会有如你一般的感受。但是……老大你不能否认的是,或许老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继承人。对于他来说,此情此景,未必乐见,却也未必会失望。毕竟,作为帝王来说,玉乾坤这样的,堪称完美,甚至是大大超过老皇帝对于帝国继承人的固有预期。”
“老大你想要让他做一个有情有义的帝王;但那未必就算是好。”
云扬嘿然,涩声道:“只可惜,老皇帝究竟想什么,咱们都已经不知道了,或者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仍旧感到悲哀,心疼,非关那小子,而是心疼大哥四姐。”
云扬顿了一顿又道:“通过今日一会,再加上那黑衣人魂灵的招供,足可完成串联这段时间以来的一应始末,大抵是天道社稷门创派祖师,不甘心万年筹谋一朝成空,确认我飞升上界之余,瞅准机会,控制了皇宫,他们很清楚老皇帝并非是好对付的角色,始终是沉浸权谋一生的老牌子帝王,岂能任由他们摆布掌控?所以他们在控制皇室的第一时间,就给老皇帝下了毒。”
“毒性虽不之名,仍可苟延残喘,却再也没什么精力来关注国家大事了,长此以往,玉唐国势势必渐衰。”
“不料老皇帝却也是个决断之人,更是个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的人,在知道自己被下毒,时日无多,更知道天道社稷门所施之手段,超出此世中人能力范畴,无人可以对付之后,苦心孤诣,筹谋对策,让玉乾坤登上储君之位,行使监国之权。从表面上看去,他因毒患所困,有心无力,无所事事,就只是在配合天道社稷门的行动,苟延残喘,实则多有动作,保全诸多老臣,留待日后再起风云。”
“天道社稷门想要将我引下来杀掉,而老皇帝却希望我下来收拾残局,从这一点上来说,双方目的相同。”
“所以……之前灭神祀,污九尊,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同样是双方妥协的结果。”
“不,诸多老臣离开玉唐,未必不是天道社稷门乐见的状况,想要再造乱世,为自己留下后手,必须要朝野上下,就只得一个声音,还有……如果他们无能灭掉我,他们就只能选择暂时沉寂,但再造乱世的步调不会停歇,他们的终极目的唯有一统天下来获取气运;若是玉唐始终人才济济,整个大陆的名臣武将,汇聚一堂;纵然有什么祸乱变故,也不过是反手即平的。”
“所以让诸多老臣子,不复朝堂,乃属必然!这些人不灭掉的话,乱世只是一个笑话。不要说上面的乃是一个有为君主,就算是一头猪坐在皇位上,只要他不动这些有为之臣,那么只是这些人就能将这个江山保护的如同铁桶一般。”
“所以这些人要死。”
“就这一点,老皇帝便做出了布置,乾纲独断,不再听取任何人的意见和建议,刻意的忽略了所有人的不满和委屈;上官将门请辞不过是一个开头,首先做出罢黜了为玉唐流尽了鲜血的上官将门这个令人寒心的举动,才能顺利启动后续动作。”
“恩,也或许……上官老夫人的请辞,乃是老皇帝主使的。这是一个开头。”
“上官将门尚且如此,何况别人?”
“我想,老皇帝在那段时间里多半还有做其他事,寒心,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寒心的;只能是自认为国家社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的人,才会有这等寒心的感觉的;而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是不会有寒心这个说法的。”
“所以,上官将门一退,随之而引动连锁反应,秋剑寒等人一开始的退,不过是想要看看皇帝的反应;但是,皇帝什么都没说,反而立即准奏……这就让他们不得不离开了。”
“老皇帝用这种方法,将这些本该被天道社稷门杀死的名臣,一个个保全了下来。从朝堂,退到了江湖。”
“而天道社稷门那边,之所以没有采取针对性策略,对离朝老臣展开追杀,一方面是害怕老皇帝来个鱼死网破,当前局面一朝翻盘,手尾只会更长,而左右诸多老臣的存在与否,对他们而言就是早已日晚一日的事情,所以老皇帝针对诸多老臣的安置才能那么的顺利!”
“天道社稷门并不知道,这一切,尽属赌注,若是我能及时再临,离朝老臣即时回归,尤能保玉唐江山千秋稳固。反之,一切尽归灰灰,夫复何言?”
“不得不说,老皇帝的初心是极好的,只可惜,这份计划所托非人。”
水无音微笑道:“不错,老皇帝的打算,已经是当时无可奈何之下的最佳应对方案,若是玉乾坤一切按照他的既定计划步调进行的话,玉唐仍旧是玉唐,千秋万世可期。然而老皇帝千算万算,仍旧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玉乾坤毕竟也是皇帝!他有自己的抱负与计划,人心诡谲,即便是祖孙亲厚,国难当前,仍旧抵不过权欲熏心,本心沉沦。”
“玉乾坤顺势而为,按照老皇帝的既定计划,将那些个老臣子清扫出朝堂,但是……他却并不打算将这些人再召回来了。”
“一个回来,一个不回来,便是根本之变!”
“对于一位帝王来说,之前的班底,之前的江山,都是别人的,即便是祖宗传承下来的也不是自己的;唯有自己掌控的,自己的遍地,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才没有掣肘,才能如臂使指,从心所欲。”
“有这些老臣子在朝中,他就始终只是小皇帝,而且,这些人的面子,他必须要给。无形中,想要做什么就多了太多掣肘。而这些人不在了,他就是皇帝。去掉了那个小字。”
“所以他籍势而为,顺水推舟,令到局面演变到今时今日这个状态,甚至……他现在根本就是在与天道社稷门合作;想要打造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千秋霸业,帝王传说。”
水无音对于玉乾坤的心理,分析的丝丝入扣,细致入微:“我想,他应该是通过某种途径,能够肯定天道社稷门只能通过借助他的手获取气运,那么他就是没有危险的;就算大人您下来了,有土尊和水尊的这层渊源在,您纵然失望,纵然寒心,却也绝不会杀他。所以,他进可攻退可守,不管谁胜谁败,他都是胜利者,端的左右逢源!”
“我这么说吧,到现在为止,玉乾坤已经注定大获全胜。以后的事情,无论如何发展,如何演变,玉乾坤都已经是最终的事实胜利者。”
“哪怕是云尊大人您与天道社稷门将这片天地都打烂了,这天下,仍旧还是他的!他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言之凿凿的个人安危与天下相比较,不过末节;但是在他的心里,这天下本就是他的东西,随手倾覆,动念生灭!”
“基于这个立场,任何人为了这江山社稷牺牲都可以,都不过是个过程,只要他还活着,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就都无所谓。”
皇宫中的对话在继续,云扬这边的对话,也在继续。
云扬也终于听到了那句话。
“将梅问剑推出去问斩,引云尊出来。”
咔吧!
云扬一把将身下端坐的太师椅扶手抓了个粉碎。
皇宫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在灰雾即将离开的时候,玉乾坤淡淡道:“秦老,从明天开始,那位**泉……可以不用再来给朕上课了。”
灰雾道:“陛下是嫌那老家伙有些烦了么?”
玉乾坤淡淡道:“烦倒说不上,我只是感觉秦老已经可以教导朕,何必再用另一个身份多此一举?”
他油然道:“更何况,朕已经习惯来秦老在旁,让我心中更有防备之意。而顶着那个脑袋前来……却会让朕感觉……朕在被人当做一个傻子招呼。”
灰雾苦笑:“就依陛下。原来陛下明察秋毫,早就知道,那**泉乃是老夫分魂所寄。”
玉乾坤冷冷道:“一个德高望重声名赫赫的大儒,岂会教导如此绝情的帝王之道;更别说,那边才刚教导,这边就立即有相应的事件发生,似乎在专门验证教学成果……若说偶然,一次就已经太多,三番五次下来,什么还不清楚?!”
灰雾苦笑不已,眼中隐隐现出忌惮之色,道:“陛下,老夫在此保证,只要老夫所愿达成,便即功成身去,天道社稷门,将完全由陛下来掌控,成为隶属于陛下的一口利剑,天道见证,不敢违誓!”
惊雷轰然落下,昭示誓言成立。
玉乾坤面容不变,淡淡道:“天道社稷门……在朕掌管的天地之中,本就是朕的!”
“此事结束,不管谁胜谁负,陛下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后续方针,总有不同吧?”灰雾顿了一顿又道。
“秦老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玉乾坤淡然道。
“若想要长治久安,那些身怀绝学,足可祸乱天下之人……陛下万不能留,侠以武犯禁,从来就不只是说说而已的。”灰雾提醒道。
“朕知道。”玉乾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淡淡道;“不过,一切都要等朕九叔离开之后才能定案,现在,连说说都没有意义。”
灰雾沉默了一下,道:“原来陛下,从来就没有看过好老夫与云尊之战。”
玉乾坤漠然道:“难道秦老以为自己会赢?”
灰雾沉默,道:“不搏一场,老夫岂能甘心,住世万载,竟不及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任谁能忍?。”
玉乾坤眼中露出嘲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