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怎地,左士奇去晋安大考,却死在了晋安北狱,听说是畏罪自杀,左府也被一场离奇大火烧了个精光,百来口人全部烧死,都说左老太爷葬身火海了,可谁也没见到啊,左氏一夜间除名,乔氏自然就跟着败落了,乔府里其他几房趁势天天闹腾,逼着乔向柔交出账房钥匙,这乔大小姐也是硬气,愣是在家里为左老太爷披麻戴孝。”伙计兴许是说的口干舌燥了,顺手就拿起一杯凉茶灌了下去。
“后来呢?这乔向柔怎么就奉道,出家成了姑子?”崔玄听到要紧处,忍不住追问。
“她若不奉道,不出家,怎么挡得住全城的狂蜂浪蝶?”还未等到伙计接话,一位酒客端着个空碗,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螺诗街有名的二捣鬼韩田醉醺醺的看着崔玄,崔玄是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当年这孙子是在云楼里做龟公的,对左幺等小厮可是巴结的很,跟在屁股后面,幺哥长,幺哥短的喊着,端是个好帮闲,混吃混喝,倒是能打听出一点事情来。
“来保,来保,死哪去了?”伙计听见这喊声,嘴角抽了抽。
“这位爷不好意思了您呢,小的要去跑堂了,您先慢用。”不容崔玄出声阻拦,便一溜烟的跑去柜台那边了。
“这位爷看着面生呐,是从北边来的?”韩二捣鬼倒是不客气,拿起酒自己倒了一碗。
“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酒喝,来,干了这碗。”崔玄自幼便和这种街头混子接触,自然知道如何跟他们打交道。
“哇,咳咳咳。”这一碗烧刀子喝下去,辣的韩二捣鬼嗓子冒烟,赶紧找水喝。
“来来,再来一碗。”崔玄直接拿起坛子,又给他倒了一碗,他最清楚这些街面上混的看着便宜不占,心里就难受的毛病,虽然酒烈,但韩田喝的开心,这种有人请酒喝的事情,倍有面子。
“刚才说到哪了?”韩二捣鬼还不忘刚才接的话茬。
“说到乔家大小姐奉道出家了,你说她好好一大姑娘,再找个靠山不就得了,干嘛跟自个过不去呢?”崔玄接着话说。
“事分两面看,她若是轻易找个靠山,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破鞋?庆元府谁不知道她当初跟左士奇你侬我侬,左乔两家一个鼻孔出气,如今左家落难,她转眼另找靠山,也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而已。”韩二捣鬼说起这些来风轻云淡,言语中还带着些许调侃。
“照你这么说,她这是撑着做戏唠?”崔玄倒是很有兴趣听他讲讲。
谁曾想这个韩二捣鬼只是笑咪咪看着崔玄,不说话.......
“看我这个脑子。”崔玄一拍脑袋,笑着喊伙计,
“整几个店里的拿手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这位兄弟,好好喝。”伙计上前收拾了桌面,重新为两位置办了一桌酒席,两人推杯换盏又是一番说辞。
韩二看他十分上道,抿了一口碗里的烧刀子,继续说道:“起初当然是撑着,但乔家偌大家业谁不眼红?听说还有来自上面的人,都盯上这块肥肉了。”说着这话,韩二竖起食指悄悄的往上虚指了下。
世间之人但凡心中怀有怨怼,且会诉诸于口,永远不是结下死仇的,而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关系,或是旁观看客之流,这些人说话,添油加醋,往往最能蛊惑一旁其它看客的人心。市井坊间,官场士林,江湖庙堂,都一个样,看多了听多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神神秘密的,不就是既想睡漂亮女人,又想谋夺人家万贯家财,怎么着,能做不能说啊?”崔玄这个时候表现的十分粗犷,大大咧咧的说道,
这话说的周围人都听得见,自然往这个方向瞅来,有的人更是嫌崔玄这个外来汉子扰了清净,瞪了过来,惹得韩二赶紧低头喝酒,把脸埋在瓷碗里,生怕是被人盯上。
“我的爷,你小点声,你以为左家那么大的势力,庆元府有谁敢惹?左士奇怎么就卷入科举舞弊案死在北狱了,接着左家众人都葬身火海,还有现在威逼乔向柔的其它几房败家子,没人撑腰?这里面故事多了去了,这里人多嘴杂不便多说。”韩二捣鬼自家知道自家事,糊弄个外地客商还行,断然是没胆子在酒肆硬气回怼的。
“走,兄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哥俩好好唠。”韩二见酒差不多了,便起身拉着崔玄。他自然是想拖着这位北地马贩子去云楼走一遭,云楼号称销金窟,各地富商云集,有句话说的好:“庆元府的哥儿,螺诗街上的姐儿,相会在云楼”。
韩二捣鬼翘下屁股,崔玄便知道他放的什么屁。佯装踉踉跄跄,索性便顺着他去一趟云楼,估计他能知道的也就这点事了,想要继续打探消息,云楼这种烟花之地最合适不过,有个帮闲带他过去,顺其自然。
云楼的每个角落他闭着眼也走不错,但还是装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着韩二穿廊入厅,活跃在厅堂上的还是薛芸娘,一身风骚气,半点遮不住。
如今再回云楼,真是恍如隔世。薛芸娘迎来送往,眼光最是毒辣,看着韩二带着的北地马贩子总觉得哪里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准备间上房,外带三位姑娘作陪,置一桌云楼头等席面,我要陪崔大哥痛饮一番。”韩二倒是自来熟,一边说着话一边抛个眼神过去。
“我说大清早就听见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两位爷跟我来,云楼的姑娘个个水灵,包您满意。”薛芸娘一甩丝帕,迎上前来两手挽住崔玄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十八道楼梯,走起来重心有起伏,崔玄想着做戏做全套,不经意间斜着身子用胳膊蹭薛芸娘高耸的胸脯,坐实了北地马贩子的粗野,惹得这位半老徐娘咯咯哒笑个不停。
“也是个毛猴子,看老娘不扒你两层皮。”薛芸娘何许人也,勾栏里的霸王花,烟花巷内美娇娘。当年也是艳名传遍螺诗街,入幕之宾不知几许。想到这位马贩子褡裢中白花花的银子,芸娘眼角都笑出褶子了,反倒是挺了挺胸脯,半个身子都扑在崔玄身上。
当夜崔玄与韩二,薛芸娘喝了个昏天暗地,确实打听到不少故事,韩二与薛芸娘都是鬼精的人,但却处处感觉被这位北地马贩子给牵着鼻子走,仿佛此人是螺诗街土生土长的龟公一般,各种荤段子,小手段整得芸娘心理乐开花,韩二不到半夜便趴在桌子底下了。
崔玄打听到原来庆元府曹氏,陶氏,还有乔家联合瓜分了左家的产业,更重磅的是左老太爷被仵作验出来是中毒死的,这下子庆元府沸腾了,都说是杀人放火。虽然有人说三家掏了老本买的,但谁都清楚铺子田产可以买,生意上多年积攒下的香火情是买不到,更有人说这三家不过是明面上的傀儡,其实背后站着的是皇商萧家。
庆元府三大商行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与左氏比起来,个头更小,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这次乔向柔奉道出家,就是被萧大少爷逼得走投无路了,萧靖明里暗里都已经让乔家步步维艰,要么跟着去晋安做金丝雀,衣食无忧,要么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乔家其它几房的兄弟早就投靠了萧家,人人争当马前卒,做起事情来,个个下狠手不留余地,故而乔家祠堂内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
小厮崔玄后半夜翻窗离开了云楼,趁着黑夜进城,又趁着黑夜离开,当然熟悉的还是水路。
乔向柔奉道出家,庆元府三家分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