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隆帝背负双手神色漠然,瞥了眼被寒铁锁链五花大绑的水碟子首领,便挥手下令将其打入天牢,留待惊蛰日,斩杀于三军阵前,为北伐祭旗。
崔含章由于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膝盖疼痛。作为漱兰轩行走第一次以罚跪姿态出现实在是有失体统,趁着间隙他环顾四周,采光颇为明亮,虽然雕龙画栋雍容典雅,但处处透着书卷气,几盆天香素兰清新雅致,不时有阵阵幽香飘过,闻之心旷神怡。
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中央悬挂的北胡形势图,每一处城池,关隘,部族,族群规模都事无巨细的标注清楚,圣上对北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麾下神光十一五州府。
等到几位军机大臣散去,圣上玩味的看向罚跪的崔含章,“年纪轻轻,如此嗜酒贪杯,要不要朕赐你些太康玉液?”
“微臣喝酒误事,罪该万死。”崔含章以头伏地,尽力的拱起腰背,不敢与之对视。
“嗯,那就继续跪到酉时三刻。”嘉隆帝漫步走出漱兰轩,留下伏地跪拜的崔含章。
崔含章一直不敢抬头,空空荡荡的漱兰轩只留他一个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此时膝盖阵阵钻心之痛,如亿万蚁虫撕咬,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坚持到申时,崔含章已经浑身大汗淋漓,身子打颤晃悠。
晃晃悠悠的身体,差点倾覆之际,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旁边两只手臂扶住他,顺势倚靠过去。扭头一看,正是响午时分偷偷给他送点心的云岚公主。
熬到这会已经是崔含章的极限,毕竟初入官场,尚不具备御史言官那跪街如遛弯一般的膝盖功夫,这会若不是云岚扶住他,恐怕刚才就摔倒在地了。
“呆子,就不会偷下懒啊,一直这么傻跪着,父皇这会早不在漱兰轩了。”由于跪的太长时间,两腿僵硬,他自己都站不起来了。云岚又拉又扯,废了好大劲,总算是帮着他调正身子,瘫坐在地上。
“这会父皇在母后宫里,我才抽空偷跑过来的。”跪久的人身体颇为沉重,云岚累的不轻,索性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他说道。
崔含章看着这个见面不足三次,但极力帮助自己的云岚公主,心理感激万分。
上次喝醉酒呕吐蒙她照顾,这次罚跪漱兰轩受她吃食,只能拱手抱拳,“公主大恩,微臣无以回报。臣酒醉误事,理应受罚。”
“喝酒怎么了,我大皇兄四皇兄他们哪个没有醉酒过?听母后说,父皇年轻那会更是嗜酒如命,每次大醉都要作诗呢。”云岚不以为然的说道。
“再者说,北唐诗豪不是曾说:斗酒诗百篇?,崔探花是咱们神光有名的诗才,喝点酒不算什么啦。”
崔含章听着云岚公主这样说,忍不住摇头苦笑。
兵部的那帮人实在太看得起他,这次醉酒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肆饮酒。
“微臣一身酒气,怕是污了公主华服,还请公主让微臣领完责罚,以后谨记教训。”含章想到嘉隆帝的严厉神情,不敢继续坐着,想着再坚持一个时辰就领完责罚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却说此时圣上与皇后萧氏漫步在御花园,“怎么没有见到云岚丫头”。
萧皇后微微一笑,把眼睛往漱兰轩方向瞅了瞅,“一早起来,就往圣上书房跑了好几趟了。”
“傻丫头,朕不是在皇后这里,她老往漱兰轩跑作何?”嘉隆帝一向宠爱云岚公主,漱兰轩其他皇子大臣都需宣召才可入内,但云岚一向是自由进出。
萧皇后看到圣上貌似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漱兰轩不是还有个咱们神光大才子在罚跪嘛,云儿可是对这位大才子的诗才颇为欣赏。”
“哦?还有这等事情。走,咱们瞧瞧去。”嘉隆帝听到萧皇后这般说,心中恍然明白,女儿是长大了。
“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跟着瞎掺合什么,圣上就不怕吓着您的宝贵闺女。”萧皇后赶紧笑着拦住嘉隆帝。
“也对,崔含章这小子有点意思,但尚需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嘉隆帝心情颇佳,倒是没去打扰他们。
萧皇后看着圣上眉眼带笑,心情颇佳,便趁机说道:
“昨个,臣妾去陪太后用膳,凑巧江府老太太也在,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还为了孙子的事情跑前跑后。”
皇后看了眼嘉隆帝的脸色,继续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慈祥,见不得人受罪。说是江家就剩两根苗苗,咱们得帮扶着点,着妾身向圣上求个情。江家愿意供应一百万石粮草和五十万两军饷支持圣上北伐。”
说完后,萧皇后便看向御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此时的山茶花仿佛一团团烈火在绿叶丛中燃烧。再有几日光景就是惊蛰了,“冷惊蛰,暖春分”,到时候玉兰、海棠这些娇气的,也都要开花了,三月是个好时节。
嘉隆帝沉吟了片刻,对着萧皇后说道:“既然太后都讲情了,朕就给江云朗一个机会,让他明日酉时来漱兰轩。”
圣上说完此话,便往慈宁宫走去,萧氏皇后跟随而去。
在崔含章罚跪期间,众多新科进士纷纷收拾行囊,赶赴地方上任。
西水关上离别宴,众同年好友彼此拜别,唯独缺少新科探花郎,说是此刻正在宫里罚跪,也是离别宴上一点遗憾,众人也只能一笑置之。
董宝珍终究是没有等到崔含章回来,与众人饮酒话别,“此去河间府,再见不知何年,诸位多保重”。
时光流水,如白驹过隙。三日后的夜里的春雷阵阵,细雨如丝。
崔含章坐的书房里,酝酿着给董宝珍的书信,自己这次醉酒误事,未能与众同科送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金榜题名的百名新科进士缘分颇深,在此后的五十年间彼此纠缠,有生离死别,也有盛世欢颜。
听到外面打雷,漫步走到屋檐下,看着天井中连成线的春雨敲打着青石板,想到这个时节,溪口千烟洲的乡邻应该开始忙碌着下地播种了。
来太康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此刻格外想念溪口,那阡陌纵横的梯田,袅袅的炊烟,还有倒卧在水牛背上的牧童,一切都是美好而又简单..........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
雨后太康城,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清新,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群鸥竟翱翔,适此惠风和畅日。
成千上万的百姓拥挤在神策门外,为王师送行,当嘉隆帝口中说出御驾亲征四个字的时候,人群沸腾了,热血澎湃,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上空。
“带上北胡水碟子刺客,斩杀祭旗。”只见甲胄在身的灵武侯高声大喝,众军汉将五花大绑的水碟子刺客带到三军阵前。
只见彪形大汉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高,一颗头颅滚落地上.......
神光男儿重血性,看到北胡碟子被斩,血流滚滚,染红了青青草地,纷纷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必胜、必胜”。
眼中看到血溅三尺,耳中听到震天呐喊,旌旗招展,三军将士气贯云霄,纷纷恨不得立马上阵拼杀,在场所有人莫不是震撼于神光男儿的血性,崔含章身处其中也是血气上涌,打消了心中顾虑,此行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定要斩杀北胡蛮夷,为百姓拼出一个太平盛世。
嘣!嘣!嘣!......
礼炮轰鸣十二响,随后大军开拔。
右路大军八万人,由兵部尚书刘之纶与泽康王佑胤统帅,右侍郎江云朗参军及武选清吏司随军,最先从太康城外东郊出发,斜穿河间府,直扑夔阴山而去。
左路大军十万人,由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杬统帅,秦嗣阳、司马礼等参军及灵武侯府众将随军,在太康西郊沿岐沟,屯州北上。
中路军营中,嘉隆帝对着眼前的钦定的四位大臣,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此次御驾亲征,势必要一举打掉北胡主力,彻底解决我神光百年来大患,但后方稳固是左右战局发展的关键。
四位卿家,辛苦尔等了。”
此时只见跪在地上的庐阳王秦铮,户部尚书崔敬,鼎国公宋雨山,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口称:“神光必胜,臣等在太康遥望王师凯旋。”
“四位爱卿监国理政之时务必要秉持公正,不可纵容皇族子弟肆意妄为,更要做好后勤保障。朕的江山就托付与四位了。”此时嘉隆帝将四位监国大臣一一扶起,并亲授监国玉玺。
四位监国大臣老持承重,泪湿衣襟,坚持徒步相送王师十余里地,长亭外,古道边,青青芳草与天际相连。
回城后,第一份诏令即是命令护城羽林军抽调精英组建巡防营,早中晚各三次巡防太康城大街小巷,威慑宵小之徒。
右路大军最先开拔,一路上两位统帅严格约束士兵,春播之时不可扰民。
行军不足二日,已离丱伦不足八十里地,前方探子回报,发现山谷中有股敌军,骑兵不足六千,轻步兵四千左右。
“游骑探子全部撒出去,再探。”刘之纶坐镇大营,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驻扎,收起军旗,禁声,隐蔽。”派出探子之后,刘之纶向先锋官贲豹下令。
“纶帅,这股敌军出现在此处,有些蹊跷啊?”泽康王佑胤皱着眉头看向刘之纶。
“丱伦此地人口并不密集,城内守军加上军户百姓也不足二万人,与河间府刚好处在夔阴山东西两方向,战略意义远逊于河间府。而且据牛马栏谍报,夔阴山以北只有两支千人规模的部落游牧,应该无法集齐万余人的作战部队。”江云郎熟悉北胡部族形势,简单为众人分析了下周边军情。
“诸位将军有何看法?”刘之纶升帐点将,目光逐一扫向帐中诸位,
“此时离天黑尚有二个时辰,想必这股敌军也是在等,是否应当派一支小队赶紧入城通知丱伦守将?”有位将军谨慎提议。
“不可,先不谈该股北胡骑军是基于何种作战目的进行的战略部署,但眼下的形势是万余人骑兵藏在丱伦城外三十里地的山谷中,若是想趁着天黑后突然发动袭击,以骑兵的奔袭速度,三十地一个冲锋即至,丱伦守军定然是措手不及,此时如果我军入城通知丱伦守将,城防必然作出人马调度,形成防守势态。那么很容易被城中敌军探子发现,进而打草惊蛇。”泽康王看着这位将军出言阻拦道,并转头看到刘之纶:
“纶帅,虽然这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但遭遇上了就没有理由不吃掉它,吃还要吃的干净。”
刘之纶是谨慎之人,否则圣上也不敢把八万大军的性命交付于他。想他是历任兵部尚书中,出身最是寒微,履历亦并不算最出彩,但胜在一个稳字。副帅泽康王的提议不可谓不诱人,但尚不足以打动他,他在等撒出去的探子侦查信息。
众人听着副帅的提议,都不禁陷入沉思,令刘之纶顾忌的是泽康王的四皇子身份,这左右两路大军虽然有灵武侯与兵部尚书作为主帅,平康王与泽康王两位均以副帅辅助。但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圣上这是让两位老臣为儿子把关掌舵,谁辅助谁真的不好说。
圣上临行前交代的清楚,右路大军之所以走丱伦,渡梺陀河,则是不希望在绕过夔阴山之前被人发现,起到奇袭作用。如今这一万人应该是在嘉桐关那边久攻不下,分兵袭击丱伦,顺下河间府,然后夹攻嘉桐关,为主力部队开道。
泽康王有一点说的对,两方的确都是遭遇战,而且现在这一万人眼里只有丱伦,只等待黑夜入睡后发起进攻。
“众位将军,可还有良策?”刘之纶心中逐渐梳理清楚,抬头看向众人。
“主帅,属下认为副帅分析的颇有道理,既然是遭遇战,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云朗仔细思忖后,亦是支持泽康王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