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的捷报以八百里加急星夜传入禁宫,宣帝大喜过望,竟赤着足从榻上跳了下来,手无足蹈的念叨着云阳的名字,又击了击掌,命人叫进少雨,他要在这一刻,与她分享大周战无不胜的神话。
“回君上,宋尚仪被羁押在慎刑司。”
却是琴香畏首畏尾的走了进来,心道,宣帝不是都已得知六局会审宋氏的消息么?少雨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孙宝林指证,似乎已坐实了巫筮后宫、诅咒淑妃的罪名……
即便此刻宣帝亲自出马,也不好半道上干预内宫之事。
“朕很乏了,伺候朕就寝,”宣帝只觉琴香很是大煞风景,如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泼了下来,将他那点压抑着心思全给浇熄了。
眼见国君的脸色有些发青,映在明烛华灯之下,有着说不出的愠色,琴香心中惶惑,连忙躬着身子退了出来,才要打发王尚仪替宣帝铺寝褥,那王尚仪见琴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也犹豫着不敢走进去。
两个人拉拉扯扯好一会儿,宣帝自是有些火了,隔着纱窗发了脾气:“作甚么磨磨蹭蹭的,朕难道还要看你们这些人的脸色?”
琴香与王尚仪等人闻言更是悚然大惊,听得“咚”的一声,成群的宫人跪了下来以额点地,那磕头声阵阵,弄得宣帝更是心烦。
“求君上恕罪――”
……
宣帝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了大殿,便令命宫人们相互掌嘴,却见李十全气喘喘吁吁的奔来:“你们为什么不好好服侍!”
早在宣帝抑郁不忿的那一刻,就有眼角伶俐的太监通风报信,李十全原在值房清点乾元宫花销,听得底下人十万火急的催请少不得前来“救火。”
“朕给这些奴才都气得背过去了!”
“君上所言甚是,这些人瞧着也没得招人讨厌,不如就任他们这么跪着,奴才陪您到前头的凉亭里去散散。”见宣帝一脸沉郁的点了点头,李十全连忙伸手扶住他,主仆两个便往灯火黯淡的凉亭走去。
“君上,从凉亭穿了过去便是乾元宫的角门,轿子都已备好了,不会有人瞧见……还有慎刑司那里,奴才也安排好了,俱是内侍府的人。”
“唔!”李十全色色周全,宣帝显然很是称心,展颜道:“到底还是你办差令朕感到安心!”
“君上谬赞了,”李十全扶宣帝坐上一乘青轿,彼时,月亮沉了下去,宫灯也将近燃烬,沿着蜿蜒的宫道,一行人偷偷摸摸,几次绕开正门,改走偏门,折腾了近大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内务府。
李十全一击掌,便听得“兹”的一声,有内务府当值的太监点燃宫灯,一间四下里蒙了细帘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开锁头的声音,露出一条长长甬道,宣帝便顺着那线细长的灯火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有阵阵阴风吹来,吹得宣帝隐隐有些发寒,方觉到了地牢的尽头,铺满稻草的一隅,却是少雨蜷成一团胡乱的卧在上头,那样可怜兮兮的姿势,他只觉再熟悉不过了。
他便俯下身如惯常一般想要揽过她,却借着灯光清楚看到她光洁如玉的额角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未及处理的伤口肿胀成一片,她抱着臂的一双纤纤玉手,满是夹棍肆虐过后血肉磨糊,伤痕累累,还有她在梦里,仍紧绷着脸,咬着苍白的嘴唇喃喃叫疼……
心疼的感觉便这么无声无息在他的心底蔓延。
“跟朕回去,”宣帝将少雨打横抱起,抬脚就往地牢外急步走去,她那样柔弱的女子,哪里搁得住被人如此揉搓,除去那晚他征掠一般的要了她,他根本就舍不得弹她一指甲,更舍不得令她受半分委屈。
从地牢出到慎刑司,狭的一条甬道其实并不长,可宣帝却觉极每迈出一步都极其漫长,这是他平生从不曾有过的体会,原来她的痛苦,如今已成他的痛苦。
他虽有几分性情,到底却是一个自持而克己的人。只是没料到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看在眼底,痛在心上,分明就是动了情,就是动了心……
宣帝悔将上来,真不应当抱着由她去,睁眼看着只待她下一步行事的心里。
“让我留下来,”
却是宣帝,却是他。
“别再逞能了!”他轻轻吻了吻她低敛的眉目,将她又拥得更紧了些,让她如克化一般贴着他的温暖……哪怕她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也愿熊熊熊燃烧自己,变成一团炽热的光芒去融化她,“交给朕,让朕来办。”
等不到她向他低头,他便又一次向她妥协……只是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的,没有觉着憋屈,也没有觉着辱没了帝王的尊严。
若说心中没有感动,少雨的眸子里却分明染上了一层薄暮般的雾气,她想要引袖拭去眼角一片冰凉,双手却火辣辣的被牵着每一处痛,只得死死咬住干涩的嘴唇,极其艰难的隐忍。
或许在心的深处,仿佛有了融化的痕迹。
她只是这世间渺而又平凡的女子,没有那么千年不化,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他的那一点点带着真诚的好,比起他的强势与权利,都能触及她的柔软。
可那是她唯一可以守住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交付了出去。
“倘若君上许可,可否让王尚仪来照料我,”她还是坚持要留下来,倔强的连她自个儿也难以置信,但考虑到宣帝的感受,她选择了较为婉转的托辞。
就让宣帝觉着与其是拒绝他,倒不如只是想要在他的跟前证明自己。
天渐渐的亮了,有一线柔和的光泽,伴着清凉的晨风,从帘间的细缝透了过来,映在慎刑司一间像模像样,有床有榻的牢房上,王尚仪抱着寝褥,绸被,还有医食汤药在少雨的跟前好一阵忙活。
“也不知上辈子君上究竟欠你了什么,你不在的时候,君上打人骂狗,尽拿我们底下的人使性子。”王尚仪倒是乐得来伺候少雨的,总强过看宣帝的脸色,处处心要来得自在。
还有宋尚仪也不似旁的什么主子,从不曾仗着宣帝的宠爱自觉高人一等,清雅疏淡的眉目,总是透着安静与和气。
“王尚仪,你一定知道了什么对不对?”她之所以从宣帝处讨王尚仪,不是等着被人伺候,而是想要如抽丝剥茧般,一根根、一层层去揭开事情的真相。
碧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