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解释了几句,但余就是这样说,他干脆不再对余解释,转过头来对允说道:“臣有些事情对如同余侍郎之人解释不通,但臣以为,万万不能简化文字。”
他说完这句话,觉得太过于生硬,又忙补充道:“陛下,臣并非是说完全不能简化。历代已经有许多人写过俗体字,其中字型较为优美、使用人数众多的俗体字可以确定为朝廷的正体字,但绝不能全部简化。”
在他说过这番话之后,又有几名文臣起身说了与茹类似的话。之后就再无人说话了。
允适才除了余请示的时候说了句话之外一直没有出言,此时见无人再发言,说道:“若是对文字进行简化,能够降低学习文字的难度,容易学习辨认,诸位爱卿以为然否?”
“陛下,现今之文字,虽然笔画较多,但因借助字型、偏旁等也十分容易辨认。”茹又道。
“你胡扯!”余马上说道:“那是对你们这种已经认识了几千个字的人来说,对于我们这些识字不多,或者干脆新学字的人来说一点也不容易辨认!”
他随即又道:“臣失礼,请陛下恕罪。但臣实在觉得茹尚书所言是错的,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念爱卿初犯,就罚爱卿过一会儿打扫奉天殿前的空场。”允马上说道。
“臣遵旨。”余行礼道。
用快刀斩乱麻之势将‘君前失礼’这件事解决后,允继续说道:“诸位爱卿是否承认对文字进行简化能够降低学习文字的难度?”
见无人说话,允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所有圣人,不论孔子、孟子亦或是其它诸人,都以教化万民为己任。所以诸位圣人都想尽办法如何教化万民。”
“所谓识字而明理。在朕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比让更多的人识字更能教化万民的,而简化文字能降低学习文字的难度,因此也会让更多的人识字,所以朕心意已决,从即日起设立‘文字简化司’,为内阁下属一临时差遣,由冬辅官、翰林院学士解缙为掌事,负责此事。”
“陛下,不可!”茹又站起来说道:“不可这般轻率简化文字!”
允看着他激动的脸,忽然感觉一阵厌恶。他们真的是出于公心,所以反对简化文字么?这样的人或许有,但茹绝对不是。大多数人,都是出于私心,或者就是糊涂蛋。
之所以他们,这些文人士大夫们,反对简化文字,是因为他们其实不想让太多的人认识文字;而之所以他们不想让太多的人认识文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权!
因为如果认识字的人极少,认识字的人都会受到额外的尊敬,也会在社会上获得一些优待和特权;如果认识字的人多了,大多数人都认识字了,认识字的人就不会有额外的尊敬、优待和特权了,对原本认识字的文人士大夫来说就是损失。他们为了不让自己有所损失,就拼命反对文字的广泛传播,反对太多人认识字!
鲁迅先生曾对此有过绝妙的讽刺。《门外杂谈》第六章:于是文字成为奇货了。‘文字在人民间萌芽,后来却一定为特权者所收揽。据《易经》的作者所推测,“上古结绳而治”,则连结绳就已是治人者的东西。待到落在巫史的手里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酋长之下,万民之上的人。社会改变下去,学习文字的人们的范围也扩大起来,但大抵限于特权者。至于平民,那是不识字的,并非缺少学费,只因为限于资格,他不配。而且连书籍也看不见。中国在刻版还未发达的时候,有一部好书,往往是“藏之秘阁,副在三馆”,连做了士子,也还是不知道写着什么的。
因为文字是特权者的东西,所以它就有了尊严性,并且有了神秘性。中国的字,到现在还很尊严,我们在墙壁上,就常常看见挂着写上“敬惜字纸”的篓子;至于符的驱邪治病,那就靠了它的神秘性的。文字既然含着尊严性,那么,知道文字,这人也就连带的尊严起来了。新的尊严者日出不穷,对于旧的尊严者就不利,而且知道文字的人们一多,也会损伤神秘性的。符的威力,就因为这好像是字的东西,除道士以外,谁也不认识的缘故。所以,对于文字,他们一定要把持。’
当然,这些只是允为什么会厌恶茹的缘故,若仅仅是厌恶文人士大夫,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才不会费劲要推行简化字。对允来说,实行简化字至少有三点好处,正是因为这三点好处,他才要推行简化字。
第一点,就是他可以少写很多笔画。允作为一个从实行简化字的时代来到大明的人,在一开始学习原本汉字的时候是极为痛苦的。认字倒不是太困难的事情,但写起来太费劲了。历史上明末清初的著名史学家、反清复明支持者吕留良曾经在给黄宗羲的书信中写到:“自喜用俗字抄书,云可省工夫一半。”
吕留良可是大明的忠臣,后来因为《明史》案被满门抄斩,尸体从棺材里刨出来抽上一百鞭子,绝对没有受到满清的毒化,他都很讨厌当时的正规文字要用和后世简化字差不多的俗体字,从小写惯了简化字的允有多讨厌就不必说了。
其二,是可以更快的速度让文字在民间传播,让文盲更少些,促进社会更快发展。事实已经证明,文盲越少的国家文明程度越高,社会发展的越快。因为许多工作都需要识字的人,只是原来因为识字的人少所以显得工作少,只要识字的人变多,相应的产业就会增加,促使整个社会的发展。而社会发展的快,对整个社会的所有人都是有好处的。即使对于允来说也有好处。
其三,就是对允的好处。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此时的儒家已经从一门单纯的学说或思想,变成了类似于宗教的东西,孔子的地位就相当于十字教或天方教中的上帝、真主,所有读书做官的人都是儒教徒。自然,儒教即使是一门宗教它也是多神教,对社会的禁锢没有西方的一神教那么重,但也已经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更令人恶心的是,儒教已经开始和西方的一神宗教一样,开始垄断知识。欧洲的中世纪,就连许多贵族都不认识字,更不必提普通人了,能够大规模提供识字人才的只有教会的修道院,各个国家的国君和贵族也只能借助教会的教士来统治辖地,最后导致教会至高,成为实际统治者。
在中国也是一样。儒教垄断了知识,使得皇帝为了治理国家必须任用儒学人才。当然,因为儒教是多神教,表面上对于皇帝权力的限制不明显,皇帝想杀谁就杀谁,但实际上是儒教将皇帝也纳入了教会体系,即使是皇帝也必须遵从儒教的这一套规矩。
如果允像宋代的皇帝那样选择与文人士大夫共治天下,那么这也没什么,不会影响他的利益;但允和欧洲的君主一样,选择了与贵族共治天下,类似于西方教会的儒教也就成了绊脚石。
他可以允许儒教继续存在,但不能以孔子、孟子或者其他什么人的思想为实际上的指导思想,必须以他,或者所有的宗室子弟、贵族阶级的共同思想为实际上的指导思想。正如英格兰王室收回权力是以废除罗马教廷的统治地位、设立英格兰国教为标志,允要想实现与贵族共治天下,就必须打破现在的儒教体系。
而打破现在的儒教体系最好的办法就是普及文字。文字普及了,但国家需要的官位就这么多,很多人就没法当官,只能在社会上找工作。而儒教徒都是做官和预备做官的人,这些对做官绝望但识字的人就不会儒教徒。随着这样的人增多,儒教徒在读书人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儒教的影响力就越来越小,等于是不战而胜之。对儒教不战而胜之后,允设想的与贵族共治天下就能实现,就能更好的维持大明的统治,所以对他有好处。
基于以上几点理由,所以他要推行简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