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奴婢也会包扎,小姐身子骨弱,这等活计,若不然奴婢来做吧?”侍画试探地看向忠勇侯询问。
谢芳华站着不动。
“丫头,快点儿给他包扎!”忠勇侯是见过谢芳华的包扎手法的,从她第一天从无名山回来,手法干净利落,让他这在战场上待了半辈子的老将都自愧不如。
侍画、侍墨很快就拿来了药箱,同时端来了一盆温水。
秦铮哑然。
“你的脸皮的确够厚!”忠勇侯嗅了他一句。
秦铮翻了个白眼,“爷爷,您在说我赖皮?”
“哎,若说南秦皇室啊,每一代,也都会出那么一两个痴情的种子。你这个臭小子,还颇有点儿先皇的脾性。”忠勇侯见谢芳华不言语,对秦铮话起了家常,“当年德慈太后,出身将军府,自小受熏陶,就是一副刚硬的骨气。那时候啊,她是个美人,可谓是文武双全。以着当年王家的显赫,根本不屑将女儿嫁入宫门。但是先中了看重了德慈太后,誓必要将她求娶进宫,百般手段用尽,最后总算是抱得了美人归。用的无非是一招,赖皮!”
谢芳华不言声。
“待拿来药箱,你就赶紧给她包扎。一会儿李家那小子就要来了。这个臭小子是我的孙女婿,若是输给了李小子,我的脸上也无光。”忠勇侯对谢芳华道。
二人瞅了谢芳华一眼,见小姐没阻止,连忙应声,跑出了海棠亭。
“你们两个,赶快去拿药箱!”忠勇侯吩咐侍画和侍墨。
秦铮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偏开了头,似乎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你个臭小子!少来这一套!”忠勇侯识破他的伎俩,对他厌恶地道,“娶个媳妇儿而已,至于你这日日地绞尽脑汁,用尽伎俩?出息!”
秦铮对忠勇侯叹了口气,“爷爷,虽然我想留下点儿痕迹,但没想要废了胳膊啊!您这一掌下来,我的胳膊若是不管不顾的话,怕是真要废了。您愿意您孙女婿少一条胳膊?”
忠勇侯看向秦铮。
谢芳华的脚刚抬起,便堪堪顿住,慢慢地将脚尖在地面上碾了碾,对忠勇侯道,“爷爷,我看他的胳膊好得狠!根本用不着看大夫。铮二公子想落下疤痕,记住该记住的事情,大夫也不能强求不是?就这样吧!”
秦铮在她刚抬起脚的第一时间,忽然低下头,看着她的脚下。
谢芳华实在忍不住抬脚想踹他。
秦铮见她看来,对他露出无辜的神色,“华儿,我最听不得你说这种话了,我管制不住你,但总有人能管得住你。你听爷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谢芳华猛地转过头,恼怒地瞪着秦铮。他竟然告状?他多大了?还告状?
忠勇侯本来看了二人半天,察言观色,从二人神色,对秦铮的伤口的来源有了个大概的认知。见秦铮对他告状,他哼了一声,对谢芳华骂道,“何止不是人话?简直是鬼话连篇!臭丫头,以后再不准你说这种话!三年长什么长?眨眼就过去了!一辈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远,我老头子活了一辈子,眨眼间就这么大岁数了!你以后不准再给我说这种话!铮小子哪里不好了?你将来嫁给他,是你的福气!”
秦铮本来有些暖意的脸闻言攸地一沉,目光染上一抹青黑,看着她,感觉到她从心里溢出的冷木,他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忽然转头对忠勇侯告状,“爷爷,您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您、子归兄、我、我娘,都费尽心力地要给她祈福,找神医,治好她的病。偏偏她自暴自弃!简直是令人可恼!”
“歪理!”谢芳华嗤笑了一声,不屑一顾,“三年本来就长,说一辈子更是远了。”话落,她冷清地道,“铮二公子,别想得太远!谢芳华的命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未知数。”
秦铮顺着她扭开的脸跟着目光看着她道,“不行,若是溃烂了的话,我以后就不能抱你了。毕竟我们三年后要大婚,一辈子长得很。这条胳膊呢,虽然是我的,但也算是你的。我是你未来夫君,我没有了胳膊,岂不是等于你少了一条胳膊?”
谢芳华身子一僵,想起那日她的初吻,还有后来他的强吻,她顿时甩开他的手,撇开头,僵硬地道,“既然你要记住砍伤你的人,那么就让这条胳膊溃烂掉了岂不是更好?还包扎它做什么?”
秦铮笑了笑,“是啊!小伤。”话落,他盯着她,又补充道,“这一道伤疤若是不上药的话,应该就会落下疤痕吧?我觉得,为了记住砍伤我的那个人,让她以后但凡见到这道伤口,都能记住曾经做的事情,而我自己呢,伤疤落在这条胳膊上,我日日看着,也能牢牢地记住。所以呢,不上药打理,我觉得挺好,若是上了药,抚平了痕迹,我觉得不是太好。”
谢芳华眯起眼睛,“小伤?”
秦铮看着她,她带的面纱轻薄,她站着,他坐着,抬头间,正好能从面纱垂落的缝隙看到她板起的冷冽的脸,虽然那脸色极度难看,却让他心头微微一暖,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无所谓地道,“不是什么大伤,小伤而已,哪里用得到好药?若不是今日爷爷打了我一掌,也不至于旧伤复发。”
谢芳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对他冷冽地道,“英亲王府不是没有好药吧?你这伤十多日了,按理说,抹上跌打创伤的好药,总该好了。偏偏如今还未曾好。你这些日子做什么了?不知道好好打理伤口?”
流出的血不是纯碎的鲜红,而是有细微的血水,说明里面有些溃脓,根本没得他好好地仔细地打理过。
入目处,一道伤口,十分明显,疤痕脱落了一半,还留一半,真是在脱落与未脱落的地方因为新长出的肉皮嫩软,是以,被一掌打中,从那处裂开,显然又成了新伤口。此时,正在流血。
谢芳华挽起他的外衣,便看到干净的丝缎软袍上浸湿了一片血迹,她顿时皱起眉,上次她砍伤的地方,按理说,这么久,该痊愈了才是。应该是不至于被忠勇侯一巴掌就打得旧疾复发。她抬手又慢慢地挽起了他里衬的软袍。
春日里,虽然是初春,但是京城温暖,秦铮又是男子,从立春之后就换上了春裳。是以,如他穿得不多,除了外衣,里面仅仅穿了两件里衬。锦袍内,是干净的丝缎软袍。
谢芳华蹙眉,打量他神色,见他不像作假,伸手挽起他的袖子。
秦铮摇摇头,用那只好手臂托着受伤的手臂道,“动不了了!你帮我吧!”
谢芳华来到秦铮面前,压制住所有情绪,对他面无表情地道,“将袖子撸起来。”
秦铮见她起身,安静的目光动了动。
谢芳华忽然想起昨日在英亲王府碧湖暖阁的踏上,他给她从怀中找药,面纱下的脸不由得红了,有丝丝灼热。这时忠勇侯又催促了一句,她闭了闭眼睛,慢慢地站起身。
秦铮静静地瞅着他,不张扬嚣张的时候,他就是个安静的少年,清俊风流,瑰姿洒意。这样的少年,安静的时候,身上也带着一丝危险,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谢芳华揉额头的手顿住,无言反驳,抬眼看秦铮。
“这里没有外人!有了婚约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爷爷在,你还怕谁说闲话不成?你身为忠勇侯府的小姐,是要守得闺仪,但也不能被礼数束缚,过于死板。”忠勇侯训诫她,“事急从权,如今去喊太医,不仅耽搁功夫,还破坏下棋的乐趣。你就别废话了!快点儿!”
谢芳华伸手揉揉额头,尽量让自己镇静,“爷爷,孙女就算和他有了婚约,但也还要三年后大婚,这闺阁礼数可不能作废。您如何让我一个女子近身检查男子的伤势?这可不是倒一壶酒,指使人拿个披风那么简单!”
“你大病多年,吃了无数药方,都说十年磨一病,不懂医术也成医。你磨蹭什么?快点儿过来给他看看!”忠勇侯催促她,不容拒绝地道,“让你给我俩温酒煮海棠,你偏偏睡着了,一壶酒喝完后,铮小子怕吵醒你,自己动手煮了下一壶,还吩咐婢女给你拿了披风盖上怕你受风。你倒好,半丝不领情!”
谢芳华眼皮动了动,摇头,“爷爷,您糊涂了?我也不是大夫,若是大夫,我自己的病怎么治不好?还需要跑去法佛寺祈福求平安?”
“但你是大夫!”忠勇侯道。
谢芳华坐着不动,“爷爷,我不是太医。”
忠勇侯无言以对,看了他片刻,见他本来还张扬精神的模样如今如霜打了的茄子,他哼了一声,偏回头,对谢芳华道,“丫头,你过来,给他看看伤势!”
秦铮叹了口气,偏头瞅了谢芳华一眼,见她静静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模样,他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恹恹地道,“我自小得皇祖母喜欢,在皇叔面前皮惯了,皇祖母都纵容我,是以,我不怕皇叔。而我娘惯着我,我躲她也不生气。我爹嘛,他若是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娘就与他翻脸。他自己也不敢太过分。我也不怕他。至于您吗?您的外孙女我不还没娶到手吗?哪里敢躲?”
“你连在皇上面前都敢说翻脸就翻脸,你爹娘打你你怎么都敢躲!我一个老头子,你怎么就不敢躲了?”忠勇侯不满地瞪着他。
“您也说了,您找来让我不待见的人,我心中正郁郁,哪里想到躲?”秦铮没好气地道,“再说,我敢躲吗?”
忠勇侯一噎,嘎嘎嘴角,“你这个臭小子,我老头子哪里知道你胳膊受伤了?”话落,看着他,怀疑地道,“你这小子心眼子多,最会做戏,别是如今在这里装模作样。”话落,又道,“你不是向来反应灵敏吗?怎么不躲开?”
秦铮无奈地看着他,“您这老头怎么说打就打?虽然您老了,不能上战场了,但是这功夫可没落下,每日都练功吧?当年军营送您铁手神掌的称号至今还有人提起呢!而且还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您这是要废了您孙女婿的胳膊吗?”
“你受了伤?”忠勇侯板起脸,说了一句,随即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对,不是我打伤的,是你的胳膊本来就有伤?”
秦铮摇摇头,抽开手,动了一下胳膊,又“咝”了一声,不敢再动。
“怎么了?你真跟纸糊的一般?”忠勇侯见他着实疼痛,不像作假,顿时竖起眉头。
秦铮眉头拧成一根麻花,额头有细微的汗溢出,看着忠勇侯,一时间没说话,似乎疼得说不出来了。
“臭小子!别告诉我你跟纸糊的一般,不禁捏!”忠勇侯看看自己的手掌,他的力道刚刚虽然用得大,但秦铮可不是如寻常人一般柔弱。他的武功不可能抵不住。
谢芳华心思一动,想起了他的旧伤,顿时抬头向他看来。
秦铮没躲,着着实实挨了忠勇侯一巴掌,肩膀被他铁手打得一疼,牵动了旧伤,他顿时“唔”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肩膀。
忠勇侯挥起大手,照着秦铮的肩膀给了他一巴掌,训斥道,“臭小子,你不待见李小子,心里打着什么弯弯绕我清楚。不过呢!我老头子可不管你打的什么弯弯绕,你藐视死去那老东西的棋艺就是不行。别看那老东西生前我看他不顺眼,但是死后嘛!也不准你污了他的名声,说他棋艺不精,沽名钓誉。”
秦铮对忠勇侯甩下脸,脸色难看地道,“就算是他来了,也下不过我。”
侍卫得到忠勇侯的命令,不敢耽搁,立即出了海棠亭,前往右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