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明媚,云雾山腰林间,隐约可见一行人僧俗相间,正在等待樊飞前来赴会。薛华栋神情肃穆,口中一言不发,只是摩挲着手里的长剑,而柳含烟和杨彦平则相对而立,似是在轻声交谈着什么。
知苦方丈盘腿打坐,口中默默念诵经文,不远处却是金罗汉正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嘴里还不时嘟囔着几句莫名其妙的梦话,其余时候则都是鼾声如雷。
铁韦驮看得牙根发痒,忍不住哼声道:“这死胖子,人家找他来助拳,他倒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看第一个被樊飞宰的就是他!”
铜菩提干咳一声道:“跑了半夜的路,连佛爷我都累得够呛,更何况老金一向外强中干……啊欠,樊飞要来了可记得叫我啊。”
这位说罢俨然也要倒头睡去,铁韦驮见状更加不忿的道:“你们这两个废物,怎么连半点忧国忧民的大侠气质都没有?整天就知道胡吃海睡,本公子跟你们为伍真是太丢脸了!”
铜菩提两眼微闭,不以为然的道:“什么狗屁忧国忧民,你来帮忙对付樊飞,还不是因为惦记着人家苏美女吗?”
铁韦驮脸上一红,难掩心虚的道:“好……好你个死黄脸奸,竟敢这么诬赖本公子!本公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被你说得这么卑鄙不堪,简直岂有——哇!”
话还没说完便不由自主的一个前扑,当场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随即只听金罗汉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哪个杂碎大吼大叫的,洒家的武林皇帝梦都被惊了,你奶奶的赶紧死出去。”
铁韦驮嗖的一声蹦起来,二话不说直扑金罗汉,两人立刻如一对斗鸡般掐在一处,铜菩提却恍若未见,反而自顾自的倒头睡去。
薛华栋眉头紧皱,暗悔不该带这三只活宝来现世,此时却听知苦方丈轻咳一声道:“两位佛友快请住手,你们乃是我方主力,切不可自己先消耗起来。”
这话听来倒也受用,金罗汉和铁韦驮互瞪一眼,终是分了开去。杨彦平眼中却掠过一丝哂意,抬头观望间淡淡的道:“午时已过,难道樊飞真的没捉住那小妖女,所以干脆爽约不来了?”
柳含烟一正色道:“师弟切莫胡言,樊少侠乃是信人,即便当真失约,想必也是遭逢巨变而身不由己,绝不会故意不来的。”
杨彦平正待再说,金罗汉已抢着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樊飞那么大能耐,别说抓个把小妖女,抓她几百个几千个也不是难事嘛。”他这话听着可真别扭,果然旋即便听铁韦陀鄙夷的道:
“你个死胖子懂什么,就因为樊飞有能耐抓却又不抓,这才叫做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狼心狗肺,我们要消灭的就是他这种武林败类!”
柳含烟欲言又止,只是轻轻一叹,这时却倏见薛华栋眼神一凛,极目远眺间沉声道:“小心戒备,点子来了!”众人闻言一惊,齐齐转目望去,果然须臾便见樊飞手握长剑,身形腾跃间迅速趋近过来。
铁韦驮满脸兴奋,当下霍地跳到前面,抖手自腰间拽出那条“无敌连环九灵诛仙灭魔困神索”,扬声大喝道:“樊飞!你背叛正道,勾结净宇余孽,分明罪不容恕,本公子今天就要代表少林消灭你!”
樊飞神色如常,停步之际拱手微笑道:“原来是知苦方丈和三位大师,久见了。”知苦方丈合十还礼,铁韦驮却呆了一呆,接着愈发慷慨激昂的道:
“套近乎没有用处,罪徒樊飞,你还是束手就擒,接受正义使者制裁吧!”樊飞听罢只是淡淡一笑,薛华栋却是眉峰紧攒,索性也跨上一步,冷声质问道:“樊飞,你承诺的厉枭和魔王之女在哪里?”
樊飞喟然一叹道:“惭愧……在下昨日遭逢连八方和濮阳尚二人突袭,厉枭也为他们所夺。至于魔王之女……唉,在下遍寻而不得,想来必定是被有心人救走了。”
薛华栋嘴角微现冷笑,柳含烟却和声道:“樊少侠,今晨有人将厉枭尸首交还妾身,只不过此人并未露面,而是自称为‘小卒’,不知少侠有否听过这一号人物?”
樊飞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所谓小卒必是假名,此人送回厉枭尸首不知是何用意?”柳含烟微微一顿,有些碍口的道:“这人留了一张字条,意似奚落少侠……”
薛华栋冷冷截口道:“厉枭既然已死,某家勉强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以你非凡神龙的手段,居然连一名乳臭未干的孩童都抓不住,这话又有谁能相信?”
樊飞又叹口气道:“武林之中卧虎藏龙,情势发展亦瞬息万变,在下微薄之力总有失手的时候,所以还请各位海涵。”
薛华栋不禁哂然道:“好个总有失手,樊飞呀樊飞,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想搪塞过去,实在忒也无耻了吧!”
樊飞似是一滞,片刻方凝声道:“在下并无逃避过失之意,失信于人在下自己也愧疚非常,只盼能有机会弥补此过。”
薛华栋冷哼一声道:“不必了!一日抓不住,一百日也未必就抓得住!樊飞,昨日你亲口说过维护小妖女的话,这有没有冤枉你?”
樊飞不禁皱眉道:“幼子无辜,在下今日同样持此看法,倒并非什么刻意维护。”薛华栋脸色一沉道:“说得好,那么事实便已经昭然若揭!樊飞,单是庇护正义盟罪徒这一条,你便难逃法网制裁!”
樊飞早料到他有意为难,闻言只是微微一哂,反倒柳含烟忍不住驳斥道:“薛公子,事情还未明了,这样便说樊少侠庇护罪徒,未免太武断了吧?”
知苦方丈亦劝解道:“阿弥陀佛,薛施主,樊施主或许也有难言的苦衷,便先听他还有何说辞,之后再来判定如何?”
薛华栋长剑驻地,凛然正声道:“樊飞,某家并非没有给你剖白的机会,昨日令你擒获小妖女,本意便是要你和岳啸川跟净宇教的余孽撇清关系。”
“孰料你们不仅不珍惜机会,反而还变本加厉,又肆无忌惮的庇护了小妖女!并非某家挟怨故意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实在是你们的作为太过令人生疑,如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服便尽管说来吧!”
樊飞神情复杂,勉强和声道:“薛三少既然认定在下心怀叵测,那在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但你臆测之事皆无真凭实据,所以要定在下的罪却也万万不能。”
薛华栋不以为然的道:“樊飞,公道自在人心,纵然暂时没有凭据,某家也有责任将你绳之以法,日后一旦证据确凿,倒要看你还如何巧言折辩。”
樊飞目光渐冷,一面扫视着在场众人,一面缓缓的道:“在下此次的确未能践诺,但绝非薛三少所言勾结邪魔之徒,各位难道也认同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擒拿在下?”
杨彦平先自寒声道:“樊飞,昨日相救之情杨某不敢忘记,但私人情谊毕竟不比武林大义,你不如还是暂时听凭我等处置,想必正义盟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樊飞不为所动,又转向知苦方丈道:“方丈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却不知此次是居中仲裁,还是纯粹助拳而来?”
知苦方丈温然道:“樊施主,薛施主所言也不无道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正义盟是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他话音方落,铁韦驮也得意的道:“樊飞,我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还是趁早束手就擒吧。”
柳含烟微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樊少侠,妾身虽然坚信你的清白,不过毕竟人言可畏,幸而正义盟一向处事公允,所以还请你暂作配合好么?”
樊飞寂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薛大侠曾经提议解散正义盟,当时在下或多或少还有些惋惜,但如今看来却是在下太浅薄了。”
薛华栋冷笑一声道:“樊飞,五元首重新会盟太室山,那是人人称道的盛事,你却在此口出微词,岂不更加坐实了险恶用心?”
樊飞轻轻一叹道:“强权之下惟有一令独大,正义之言也不过一家之言,好比你薛三少现下振臂一呼,在场诸位便都将在下视作雠寇,如此也不知是在下的可悲,还是这正义之言的可悲?”
知苦方丈肃然道:“樊施主这话未免偏颇了,我等皆是凭心而论,又岂是盲从薛施主之言?樊施主此前对武林正道也颇多贡献,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柳含烟亦劝慰道:“樊少侠,正义盟重组毫无疑问是我们正道同仁的幸事,此次妾身得罪于你也是迫不得已,但妾身保证日后定会为樊少侠奔走求证。”
樊飞缓缓摇头道:“柳女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磊落之心可昭日月,所以想要在下屈服于强权之下、甘受旁人构陷,那是绝无可能。”
薛华栋怒上眉山,当即厉喝道:“樊飞!继续诋毁正义盟只会加重你的罪行,若真动起手来某家断不容情!”樊飞为之一哂道:“薛三少,以你的能为,自问胜得过在下吗?”
薛华栋沉哼一声道:“某家一人或许力有不逮,但你自信能抗衡得了知苦方丈的袈裟伏魔功吗?岳啸川和苏琬珺两人昨日便突然离开了乔家庄,行踪同样令人怀疑,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我等联手?”
樊飞不动声色的道:“哦?薛三少似乎已经对在下的能为了如指掌了?”薛华栋冷笑着道:“纵然你刻意隐瞒来历,但正义盟又岂会被你骗过?蓬莱羽仙宫的武学虽然独到,却也由不得你如此卖狂!”
樊飞深沉一笑道:“原来在下竟是来自故蓬莱羽仙宫的传人,哈……也罢,那在下便用这招‘步云登仙’领教诸位的高招了。”
说话间但闻一声清脆的绷簧振击,深蓝色的光芒瞬间倾洒而出,剑柄之上那尊威严的龙首竟好似活了一般,连双目之中都泛出了慑人的光彩。
众人见状齐齐一惊,薛华栋横剑当胸,振声暴喝道:“樊飞!对我等出手便是公然对抗武林正义盟,你想清楚了吗?”
知苦方丈脸上也不由得罩上了一层戾气,当下凛然清叱道:“樊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实不愿再造罪业。”
樊飞神目流转,一一扫过在场七人,终是沉缓的道:“在下只出一招,一招之后,诸位当识何谓非凡神龙。”
杨彦平不禁怒喝道:“大言不惭!华山派岂容你这般放肆,看招!”说罢双手判官笔齐齐递出,悍然直迫向樊飞双目。
金罗汉三人早已按捺不住,登时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却是心照不宣,各自已经凝聚起十成功力,静待与樊飞全力一搏。
樊飞大步迎上,慑人气势霎时席卷全场,青色人影瞬间穿过四人阻挡,手中蓝芒撒出一片清逸绝伦的光彩,伴着响遏行云的龙吟之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薛华栋和知苦方丈同时卷入其中。
一招之后,重归寂静,蓝芒骤敛,杀意依然。柳含烟呆视着指在喉间的那道蓝芒,手中的凤尾镖再也拿捏不住的跌落在地,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当轻响。
药侠一语既出,苏琬珺固是心下猛沉,孙楚楚更加羞恼交集,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住口!你……你分明就是故意找碴儿!啸哥哥服药之后马上就止住了刀劲蔓延,即便不来找你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可恨那连老怪突然出现搅局,害得啸哥哥不得已跟他拼了一招,这才致使刀劲散入了奇经八脉。你诬赖本姑娘也就罢了,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出来,哪会是大名鼎鼎的药侠,分明就是个西贝货!”
药侠耐心听她说完,这才淡淡的道:“七宝定神丹与明王诛鬼刀皆属至阳,只不过一者平和而一者暴烈,所以能暂时起到压制之效。但二者毕竟本质相同,最终都会助长刀劲威能,无异于饮鸩止渴。”
“不过你说得倒也不差,我原以为是你给岳啸川服食了过量药物,但若是他当真还不顾伤势与人动武,那便是自己取死有道,着实怨不得旁人了。”
孙楚楚听罢更加连声呵斥道:“住口住口住口!什么叫取死有道?!苏姐姐,这个所谓药侠不仅不通,而且还是个乌鸦嘴,我才不放心把啸哥哥交给他医治!我……咱们回苗疆求我师父援手好不好?”
苏琬珺勉强镇定心神,径向药侠深施一礼道:“前辈,岳兄虽然伤势奇特,但以前辈之能必定仍有医治之法,晚辈衷心请求,也请前辈看在樊飞面上……”
药侠略一沉吟,这才缓缓的道:“老夫只是个医者,天下只有病患求医,却没有医者求病的道理,所以既然人家做小妹的不肯相信老夫,老夫又何必非要出手呢?”
苏琬珺闻言忙向孙楚楚道:“楚楚妹妹,还不快跟前辈道歉,难道你真的不顾……”孙楚楚却还在赌气,截口抗声道:“姐姐你别管,这家伙八成是徒有虚名——”
“喂!除非你先证明自己有十足的能耐,否则本姑娘决不答应把啸哥哥交给你!”药侠似乎也动了真怒,便即冷哼一声道:“小丫头当真倔强!罢了,老夫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你到底要如何证明?”
孙楚楚略一迟疑,清咳一声道:“你既然号称药侠,那自然不会将本姑娘这点微末毒技放在眼里了?”药侠了然的道:“听这口气,你小丫头是想试试老夫解毒的手段?”
孙楚楚点点头道:“聪明,本姑娘就在你身上下一种奇毒,你若能解得了,本姑娘便信你是真的药侠,可你若解不了,那便是‘取死有道’咯。”苏琬珺听罢不禁沉声道:
“楚楚妹妹,莫再胡闹了!”药侠却一摆手道:“无妨——小丫头,解你的毒于老夫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老夫平生从不做亏本生意,所以你也别想老夫心甘情愿被你下毒。”
孙楚楚哂然道:“哦?害怕了是不是?哼……本姑娘宽宏大量,也不跟你斤斤计较,你且说还要什么附带条件才行?”
药侠不温不火的道:“简单,若是老夫解了你的毒,你便要留在老夫身边,伺候老夫的生活起居,包括端茶递水、洗衣叠被、内代书童、外为车夫、采药抓方、炼丹守炉等一并承担,如此你可答应?”
孙楚楚越听越气,忍不住娇斥道:“你!简直岂有此理!太过分了!分明就是欺负人!”药侠轻咳一声道:“老夫便是这个主意,答不答应全凭你自己,老夫决不勉强。”
苏琬珺心下了然,暗道药侠这分明是有意要栽培孙楚楚了,于是也故意秀眉紧蹙的道:“楚楚妹妹,都怪你任性胡为,眼下咱们可怎么办?”
孙楚楚面现彷徨之色,也不禁暗悔方才气迷了心,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发起了娇性,如今既已落得骑虎难下,一时之间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