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抛出莫见界,润庐原本就建于山林之中,又有山墙相隔几乎没有路人经过。扶苏也不及细思这些,抱着桑夏便瞬身回到客厅。
客厅里开着灯,乔子夜手中攥着那只麻布袋子,一脸焦灼地站在正中央。看到突然出现的扶苏,慌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过来不见你们,在山脚下捡到桑夏的袋子,我就知道出事了。”
扶苏眉头紧锁没理会子夜,迅速将桑夏放置在沙发上,伸手测了测她颈间的脉动,然后将手掌帖于桑夏额头,丝丝缕缕肉眼不可见的纯净灵力渗进桑夏头顶。
乔子夜知道此时再不宜多问什么,只揪着眉头定定地看着扶苏,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他觉得这是自己一千多年人生中渡过最漫长的一刻钟,直到扶苏停下手上的动作,子夜才舒出一口长气。
在时间结界中根本不及分辨,此时素儿才看清躺在沙发上的女孩。是她,那个出现在扶苏魂境里的女孩!
看到扶苏稍稍缓和的神情,感觉到桑夏的呼吸由微弱慢慢转为平缓有力后,蒙毅紧紧提起的一颗心这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右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扶苏将手轻轻攥成一个拳头置于身前,不让场间的人看到。蒙毅拉着素儿朝后院走去,乔子夜愣了会儿也转身悄悄退出客厅…
雨仍在下,打在落地玻璃上四溅而去,倒映着灯火,像闪烁的星光。
扶苏看着沙发上的桑夏。她的脸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嘴唇紧闭着,长睫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心便也随之抽动一记。
千年时光,这个世间从来都不曾改变它原本的模样。
拥挤的拥挤着、幸福的幸福着、悲伤的悲伤着、落寞的落寞着。周而复始,潮起汐落,日头之后是黑夜,黑夜褪去便是黎明。
生生不息的人世繁华热闹,而这一切与他没有一丝联系。
无限的生命在无限的时间面前,存在即不存在。
本就孓然一身的扶苏,独自行走于人世里,就算这世界再精彩,他也感受不到半分真正的愉悦。
怜悯帮助了人们之后收到真诚感激的笑容后,他也仅只觉得片刻欣慰。在看到因战争灾难而流离失所的人们,他也早已麻木。一切不过是自然的规律、历史的进程。
所有生命最终都将起于初而归于初。
在不知不觉间,或者自己也说不清从何时起,扶苏已经不再是那个悲天悯人、仁慈热爱生命的扶苏了。
如果这个世间真有神明,那神明是多么的冷漠啊!睁着一双冰冷的眼看着世间受尽磨难的生灵,却无有任何作为。
然而,经历千余年的孤独行走之后,他自己却变成了冷漠的模样。不再是那个四处救人于水火的救世者,反而变成了不再插手人间事的旁观者。
他强大,他孤傲,但他从不觉得孤单。
真的感觉不到孤单吗?不,不是。
长久的遗世独立,令他迷失了自己,茫然又麻木。
两千多年的生命轨迹中,除了子夜和素儿,他的眼中再也没有留下过任何一个身影。
初复活时的新奇早就消磨殆尽,挽苍生于水火的英雄主义情怀也一并在看透世事真相之后化去了无踪。
精神意志中除了前世残存的执念之外,什么都没剩下,空洞地四处游荡着。什么‘神明’一般的男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伟大、多么与众不同,充其量不过是个受了神秘力量感召的孤魂野鬼罢了!
没有羁绊的人,心,是空的!
他将自己完全地隔离在人世之外,冷眼看世事变迁。而这样一个‘无牵无挂’、心中空空的他不就是世间最孤独的存在么?!
然而,在今天之前,或许是在雨后的山顶小亭、又或者是后院被问贵姓时的午后,还是这短短时间内的每一个晨昏日暮,他那颗空洞无物的心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填满了。
而他,却毫无自知。
直到此时,他终于察觉了,那来自深心底的感受。很复杂,复杂得他难又将之形容。
某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无比陌生的感觉!
孤独!因为恐惧,因为她可能就此彻底消失于他生命中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