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身体好了,开始学医,却很难再有机会见他。
仿佛他已经忘了她这号子人。
再后来,她听说他有未婚妻,于是,她强行掐灭了心中曾经燃起的那点小火苗。
再见他时,他坐上了轮椅。
时间过去太久,她对他曾经生起过的那点情愫,早已被岁月掩盖。
这一世,前两次见他,她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和异样。
也没那个心思乱想。
可在他给她书包里塞了支钢笔以后,她的心乱了。
每天看到这支钢笔,心更乱。
收起来吧,又舍不得。
楚逸被张柠剥削了一个礼拜,今天见她罕见的发呆,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余光斜睨了眼盯着面前那支钢笔发呆的女孩,别扭的开口,“喂,快放学了,有问题赶紧问。”
张柠回神,侧首瞟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暂时没问题,你做过的习题借我拿回去就行。”
张柠说完,又开始发呆。
不,确切的说,这次是想正事。
地里的豆角已经到了需要追肥的时候,那两亩地,保守估计,至少得四五袋尿素才行。
铺地膜的时候,上了农家肥,现在若是再追农家肥,威力不够。
再者,最近正好赶上种小麦,家里的农家肥大概都用完了。
尿素威力大,上进蔬菜里,秋季多雨,长势肯定一天一个样。
所谓绿色蔬菜,并非一点化肥农药都不用,而是不能滥用。
比如,豆角黄瓜别打拉长剂,西瓜西红柿别打催红剂。
只要自然生长,正常成熟,杀虫类的农药和蔬菜本身需要的营养化肥是不可少的。
张柠估算了一下,现在的尿素价格应当是是三十块左右,买五袋就得一百五。
这些钱,她必须自己想办法,绝对不能管她爹要。
后面有没有收成,她自己都不敢百分百保证,要是跑回家开口要钱买化肥,她爹又得一顿埋怨,她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
她上哪挣买化肥的钱呢?
张柠瞄了身侧的男生一眼,楚逸这小子看着倒是个有钱人,可关键给他治病是等价交换,无法再另收取费用啊。
张柠托着下巴想了又想。
良久,终于,她神情舒展。
坐直身子,从作业本上扯下一张纸,拿了笔,打算写点什么。
刚落笔,她抬眸,发现旁边的男生,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面前的纸张。
张柠白了他一眼,“我写情书,你这么盯着好吗?”
“伤风败俗。”少年冷漠的送了她四个字,怒气冲冲的别过了头。
张柠不放心,拿了本书当着,然后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张药方。
接着扯了张纸,又写了一张。
能不能换回五袋化肥,就看能不能遇见识货之人了。
放学后,张柠背了书包,不打算回宿舍,结果被陈雅芝又给拦住。
“张柠姐,这是我买的布,你上次不是说让我买了布给你拿过来,你回家去让你姐姐给我做衣服吗?我扯了两米,你拿上,做成你穿的带帽子那件那样的款式。还有,这是手工费。”
陈雅芝将装布的塑料袋递给张柠,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纸币塞给她。
张柠没接,“雅芝,手工费五块就够了,你给多了。”
“不多,张柠姐,你拿着吧,下次我还想找你家里姐姐做衣服呢。”
陈雅芝硬是将钱塞进了张柠手中。
她没再推辞,将钱揣进了兜。
“对了,雅芝,陈叔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他看了我写的豆角生长记录,有没有说什么?”周一那天。她写了粉关于豆角生长情况的报告,托陈雅芝交给陈宝生。
陈雅芝回道,“我爸最近去出差了,没回家。我妈和我奶奶她们,倒是每天念叨你,想让你去我家做客呢。”
“等有时间吧,雅芝,我先走了。”
陈雅芝偷瞄了眼背着黑色书包,已经往校门口走的的俊逸少年,“行,张柠姐再见。”
说完,她背着书包跑了。
张柠出了校门,没有直接去大十字那坐四轮车。
而是先去邮局用兜里仅剩的七毛钱买了信封和邮票,将早就准备的稿子装进去,在邮局贴好以后投进了邮筒。
然后直奔镇上那家她与陈老初遇的中药铺。
只是一路上,她总感觉,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后背凉嗖嗖的。
她回头,四处张望,却是一切正常,街上赶集的人群,行色匆匆,看不出谁有什么异样。
她没再多想,加快了步伐,进了中药铺。
此时,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带着斗笠,身穿黑色唐装,手上提着个破尼龙袋,看不清面容的人,他望着进入中药铺的女孩,又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一张画像。
斗笠下一双睿智的眸子,微眯着。
张柠进了中药铺,上次那个药铺小哥正胳膊肘撑着桌面,一手支着下巴打盹。
张柠走过去,敲了敲桌面,“小哥,醒醒。”
药铺小哥睁开眼,抬起脑袋,揉了揉发困的眼睛,看向站在药柜前的女孩。
“你……你是那个姑娘?”药铺小哥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她。
张柠笑道,“小哥,你还记得我呀?”
药铺小哥相当热情,“咋不记得呢。你当时给人老头脸上扎的跟刺猬一样。回来我给我师傅学了,我师傅那段时间还说,等你再来抓药,让我告诉他。结果,这都一个月了,也没见过你人。”
张柠嘿嘿一笑,“我今天这不来了吗?”
“要抓药吗?方子给我,我让我师傅先瞅瞅。”
上次她抓药的药方,按照规矩。抓完完药,药方和药一起还给顾客。
他没记全,大概记住的几味药名,师傅回来后,他给师傅一学,师傅当时很是惊愕,责怪他脑子笨,一个药方都记住。
并且叮嘱他,那姑娘再来,一定及时告诉他。
“你师父在吗?”张柠问。
药铺小哥回过神来,急忙回,“在呢,在呢。”
张柠刚想说,可否请师父出来一下。
药铺小哥就率先出了口,“等我去叫他。”
张柠眉梢微挑,这么热情?
她站在药柜前等待。
两分钟左右,出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
老者穿着白色大襟衫,戴着副圆眼镜,并且两根眼镜腿用一根线绑在脑后,眼镜下那双充满人生阅历的眸子,微眯着,打量着进来的姑娘。
“您好,您是叶大夫吧?”张柠记得,上次药铺小哥和陈宝生的话,好像是叫叶大夫来着。
老者微微点头,“我姓叶。”
叶大夫继续打量着她,“听小徒说,你上次来我药铺。给一位老者扎了针,情况立即见好,姑娘真是京都来的学生?”
张柠这次没敢撒谎,“叶大夫,我明年才会是京都的学生,暂时还不是呢。”
叶大夫也没纠结她的身份问题,“哦,那你的医术,从何而学?”
“这是秘密。”张柠神秘一笑。
叶大夫见她卖关子,也不多问,“今天过来,可是抓药?”
张柠点头,“是抓药,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张柠说完。看向旁边的小哥,眼珠子闪了闪,礼貌的开口,“小哥,你能否回避一下?”
“为啥要回避?”药铺小哥睨了她一眼,满脸不悦,他可是师父最信赖的人,有啥事还要防着他?
张柠背着书包,双臂放在药柜上,脑袋支着胳膊,语气一本正经,“我与叶大夫探讨点医学上的知识,你不方便听。”
药铺小哥梗着脖子表示不服,“我也是大夫……的徒弟,探讨医学知识哪能不让我听?我有权参与。”
张柠没说话,神情慵懒的看向叶大夫。
“去,到后院里把晒的中药翻一翻。”叶大夫发话。
师父发话,药铺小哥撇了撇嘴,看着张柠冷哼一声,去了后院。
“说吧。”叶大夫扶了扶眼框,淡淡开口。
张柠收起了懒散的表情,站直身子,郑重开口,“叶大夫,我想卖个药方给你。”
闻言,叶大夫轻声一笑,“姑娘,老朽行医四十余载,何需你一个小女娃的药方?”
话虽如此,他眼底还是闪着好奇之光。
“叶大夫,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疾病种类繁多,千奇百怪。各种新型疾病日渐增多,纵使你行医多年,也并非每种疾病都见过,有应对之策。”张柠笑道。
叶大夫眼镜下的眸子波动。
“你想卖我治疗何种疾病的药方?”他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张柠却能感觉出,他其实是感兴趣的。
不然何需多问。
她道,“麻风病。”
这个年代,农村接种疫苗匮乏,小孩得麻风病的几率很大。
一旦不幸患上此病,治愈的可能性很小。
延误治疗甚至留下一脸麻子和残疾。
听闻张柠说出病名时,叶大夫神色一动。
“药方给我,我过目一下。”
张柠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张,递了过去。
叶大夫一手扶着眼镜,仔细看着手上的药方。
他看起来面色如常,眼镜下的一双眸子却是极不平静。
良久,他抬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方子开的很独特,但似乎少点什么。”
具体少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张柠轻笑,“当然,最重要的两味药,我没写上去呢。”
不得不说,这叶大夫还是有点医术的。
叶大夫瞟了她一眼,轻笑,“你这女娃,倒是狡猾。”
“叶大夫,怎么样,这个生意您要不要做?如果不感兴趣,我去别家。”张柠气定神闲的靠在药柜上,说道。
叶大夫继续研究着药方。还不忘教育她,“姑娘,你拿药方卖钱,这可不是行医之人的品格。”
张柠淡笑,“叶大夫,咱行医之人也要吃饭不是?您这看病,也不是无偿的呀?我把药方卖给您,让您造福更多病患,两全其美。”
要不是实在手头紧,谁会干这事!
叶大夫又盯着药方看了又看,似乎在研究什么。
张柠也不着急,笑眯眯的看着他苦思冥想。
他要能准确无误的把那两味药加上去,算她输。
药方白送他都行。
半晌,叶大夫终于放弃思考,他抬头看向一脸玩味的盯着他的女孩,语气带着妥协的意味,“说吧,你想卖多少?”
张柠见他放弃挣扎,这才收起面上懒懒的表情,认真开口,“我手上还有一张药方,治疗流感的,同样精妙,两份一千块怎么样?”
“什么?”叶大夫失笑,“一千块?姑娘,你好大的口气。”
张柠不疾不徐的给他分析,“药方给了您,便是属于您这德安堂的,可以一直使用下去,冬季流感盛行,到时候,仅一张,赚的都不止这个数。麻风病这张药方,你可以做成中成药,预防和治疗效果都很好,到时候你可以多加宣传,减少小儿麻风病的得病率。既然是行医救人,钱不能让你一个人赚不是?我家条件也不好……”
叶大夫考虑了片刻,又开口,“那张药方拿出来,我看看。”
张柠掏了药方递给他。
“也缺两味药?”叶大夫眼镜子挂在鼻梁上,掀起眼皮问。
张柠挠了挠头,冲他一笑,“嘿嘿。”
“这药方开的是妙,可到底还没试验,具体有没有效果,或者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都未可知。八百,我给你八百,一千太多了。”叶大夫讨价还价。
张柠缓缓摇头,语气坚定,“不行。”
前世,这两张药方诊治了多少人,这是经过千万病例实践出来的。
现在她是没办法,才如此廉价的卖出去,要搁前世,他们医馆的一副药都值这个价。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代,一千块在这种小地方,也算金额不菲了。
张柠态度坚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大夫抿唇思考,内心纠结了好一会,终于心一横,挥了挥衣袖,“就依你。”
“我去准备钱,把空缺那两味药加上。”
说来惭愧,他刚才拿着药方研究半天,都没想出来加哪两味药才恰当好处。
“好的。”张柠嘴上答应着,却没动。
叶大夫想到了什么,眯着眼语气意味深长,“对了,姑娘,这药方你不会还卖过别人吧?”他可不是好糊弄之人。
张柠表情严肃,向他保证,“放心,在咱这,您是独一份。镇上有名的中药铺就您这一家,药方在您这,才能充满发挥它的作用,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叶大夫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见她神色真挚,一脸严肃,不像骗人的坏小孩。
他轻嗯了一声,走去内室,进去了几分钟,便又折回。
他手上拿着一沓纸币。见张没动,眼镜片下的眸子微转。
也没有立即将钱给她。
她要不写上去缺的那两味药,这药方就是废纸一张。
中医药方讲究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若这药方是她捡来的,填不上正确药名,钱给了她,他岂不是被骗?
“借您笔用一下。”张柠看到对方手上真真切切的拿着钱,才说道。
他防她,她亦防他。
这社会,除了自己,还是谁都不别盲目信任的好。
“给你。”叶大夫拿了支钢笔,给她。
张柠补充了药方,递给叶大夫,他一看,满脸恍然大悟。
作为内行,他一眼便能看出门道。
叶大夫也爽快,直接将钱给了她。
然后赶紧拿起药方开始仔细研究。
他看着张柠后填上去的两味药名,嘴里不停重复,“原来如此,妙,的确妙。”
张柠揣好了钱,又从兜里拿出两份药方,“麻烦你叫药铺小哥给我抓药,打粉。”
叶大夫低着头,掀起眼皮又去瞅张柠放在桌上药柜上的药方,眼镜子又掉到了鼻梁上,表情很滑稽。
张柠笑道,“叶大夫,甭瞅了。这是诊脉辨证施治后开的药方,您记住也没用。”
叶大夫眼珠子闪了闪,脸上尽显尴尬。
“我哥在外面等我呢,我先把钱给他拿过去,一会过来拿药。”
毕竟一千块是巨款,谨慎起见,她故意说了谎。
张柠揣着钱,出了药铺,直奔大十字。
而她前脚从药铺出来,立马就有个头戴斗笠,打扮诡异的人进了药铺。
药铺小哥已经从后面出来,叶大夫收起了一千块买的宝贝。
“师父,那个小姑娘找你干嘛呀?”小哥好奇的问。
“抓药呗,还能干嘛?”叶大夫坐在诊疗桌前,指了指药柜上的药方,吩咐徒弟,“方子在那,给她抓完打粉。”
“哦。”因着师父防着他,药铺小哥不悦的撇撇嘴。
他刚拿起称药的小秤,打算给张柠抓药,冷不丁看到地上站着一个衣着怪异的人,正在听他们谈话,他问,“抓药还是看病?”
药店里一天人来人往,没人会怀疑什么。
斗笠人没吭声,只是斗笠下的眸子微眯着,朝药柜上的药方上面扫。
“我问你抓药还是看病?”药铺小哥重复。
斗笠人盯着药方顿了几秒,开口,“不认字,做错地方了,我找饭馆。”
说完,转身离开。
“文盲。”人一出去,小哥轻嗤。
叶大夫听闻徒弟的嘲笑,抬起头,神色威严,“你若在歧视穷苦百姓,我便把你逐出去。”
药铺小哥面露愧疚,闷闷认错,“师父,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