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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共忆博大乡土社会 还原传统衣食工序(2 / 2)

“嗯!我用煤油灯用了几十年了!电灯是后头才有的——我记得是……八十年代后头!”老马抿着嘴回忆。

“我也记得我小时候用过煤油,偶尔用蜡!”桂英回忆。

“我没见过煤油灯,但用过蜡!”致远检索自己的童年。

“什么是走马灯呀?”仔仔憋了很久才找着空档提问。

“走马灯样子很多!那时候村里人用的是用煤油做的,给灯外面罩个罩子,风吹不进来,这样晚上出去能用。跟手电筒差不多,没那么亮。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村里来人收走马灯,好像一个出几十块钱!”老马的食指在空中转了一圈。

“收那个干什么?”仔仔又问。

“好一点的走马灯用铜做的,那些人当成古玩玩呢!”老马回答。

“哦!原来农村还有宝啊!”仔仔说完,长辈们各自轻笑。

“咱家里还有铜钱呢!不知道哪个年代的……搞不清,是你姥姥留下来的。”老马冲仔仔卖弄。

“一般铜钱上写着字呢!”致远大声冲丈人说。

“我没仔细看,扔在犄角旮旯几十年了!”

“放得越久越值钱!”致远在黑夜中现出一脸惊喜。

“卖个锤子!英英小的时候门上来人骑着车收铜钱,三十年前一个铜钱只出几毛钱,我一想算了,还是别卖了,留着当纪念!现在放在哪里我也忘了,你二哥该是知道!”

“我奶奶原来酿的白醋怎么弄得?现在外面的醋超难吃,全是工业合成的,再好的凉菜也坏在醋上了。大你知道我婆原来酿柿子醋窍门吗?”桂英爬起来专门问。

“这个——”老马放在肚子上相交的十指动了动,接着说:“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年年见你婆把柿子摘回来以后,洗干净倒进陶罐子里,秋天酿、冬天藏,第二年夏天吃正好!具体有啥窍门我不晓得,你妈知道,你妈知道的话……可能你二哥也懂点!”

“我怕兴盛也不知道!”兴邦言之凿凿。

“哎,可惜了!反正原先我婆做的柿子醋调出来的菜酸酸的不刺激,醋里带点甜味儿!只记得小时候的凉菜很好吃,现在的醋不行、不行……”桂英想起儿时的柿子醋说不明白,提起现在常吃的醋一脸无奈。

“我也好多年没吃过了柿子醋了!”老马言语中带着遗憾。

“淘宝上肯定有!”仔仔信誓旦旦。

“有是有——我搜过!恐怕你妈现在这实力吃不起呀!你先想想柿子多贵,再算一算酿造和储存成本。哎可惜啊,这么好的手艺到我这里断了给,愧对先人哇!”桂英自嘲又卖惨。

“别说柿子醋,现在好一点的粉条子都难买得到!清一色工厂里出来的,嚼着那味儿不对!”老马补充。

“爷爷你说的粉条是红薯粉条吗?那不都一个味儿吗?”

老马笑了一声,而后开口:“你问问你妈和你舅,问问他们小时候什么时候能吃得上粉条?爷告诉你,除了红白喜事只剩下过年能吃点儿!那玩意工序复杂,村里做的人家少,往常过年前去集市上买一点儿。那时没有机器,你买来的也是人家手工做的,那一家跟一家的你吃多了细细品,就知道其中的软硬、弹性、味道不一样!”

“我妈原来做过呀——我记得!”桂英确定。

“是做过!好像不止一回。”兴邦回忆。

“是做过,你婆爱吃,我也爱吃,后来嫌叵烦,我决定再也不弄了!劳人得很!”老马嘴上使劲儿说完,仿佛做粉条的画面正在眼前。

“怎么劳人呢?”仔仔问。

“种红苕是第一个劳人的。秧苗子你得先有红苕疙瘩,红苕疙瘩是前一年的红薯留下来的,为了留红苕家家打了个红薯窖,七八米深呢!苗子秧好秧不好这是第一关,栽苗子的时候一个一个栽,浇水的时候一棵一棵浇,秋天挖的时候也是一窝一窝挖!你挖红苕的时候,劲儿大了怕耙子伤到红苕,劲小了一个窝得挖好长时间,一耙子一耙子挖红苕跟拿耙子犁地一样——累哇。再有那红苕蔓子也不好处理,连着跟毯子似的,有虫子不说回去还不好铡……”老马想起过去种红苕的经历,摇头叫苦。

“红苕到屋里后更麻烦!”兴邦说完轻轻一笑。

桂英接着说:“这个我有点印象。我记得十月份把红苕拉回来以后,要是做粉条先把红苕挑拣一遍,然后洗干净,用擦子擦成片,再一片一片地搁打麦场上晒干。晒干后将红苕片磨成粉,用浆布加水过滤,滤掉大颗粒,等浆布里的水全部滴完以后……后头我不知道了!”

老马听桂英说得戛然而止,轻轻一笑,接过话茬说:“晒嘛!把粉晒干,晒成大块头、大疙瘩,打碎了就成粉面了!做粉条的话,把红苕粉放锅里煮,煮成浆糊,再用专门的漏子漏成丝丝,最后把粉丝挂起来晒干。弄成凉粉吃还方便一点,弄粉条子最烦人!从咱自家不做粉条以后,我几乎再没咋吃过好的粉条了!现在彻底是没人做了,全厂子里机器在压,一压压几吨几吨的。”

“粉条这么麻烦啊!”仔仔如梦初醒一般。

“那可不!架不住好吃呀!现在一到席上,爷爷见着粉条总是多夹两筷子!”老马说完嘿嘿一笑。

“仔仔,你喜欢吃椒盐味儿的东西,你知道为啥?”桂英笑问儿子。

“为啥?”仔仔虔诚询问。

“这一点你是跟了我的口味!妈跟你舅以前吃饭,没有酱油哇、耗油啊、味精啊这些调料,只油、盐和花椒、辣椒。花椒叶还好弄,花椒面很难做。秋天在满是刺的花椒树上把花椒摘了以后,晒干、敲打,打到红壳和黑籽分开,然后把花椒壳用磨子手工磨成细粉,这才弄出一点点花椒面来!炒菜做面的时候用筷子蘸一下就行,当季的椒面麻劲儿大得很!妈小时候搁家里天天吃椒盐味的东西,到了怀孕的时候也是吃这个,所以你现在也爱椒盐味儿!”

“哦!我知道,你还说你小时候摘花椒叶把手弄伤了,说了好几次呢!”仔仔道。

“其实所有农作物里最难的是从小麦到馒头。小麦秋播以后,扛过冬天,春天下点雨哼哧哼哧地长,在初夏时节结出淡黄色的麦穗。麦穗子熟了干了以后,收割、晾晒、碾压、扬皮、装袋儿——爷爷屋南头的打麦场为啥叫打麦场,那是专门给收麦子用的。麦子装袋以后,用机器磨成面粉,最后搁在又大又厚的翁里藏好,用的时候舀出来一葫芦瓢,做成面条、油饼吃。所以,你只有明白了这个过程,才不会着急要结果;明白了这个过程,你穿上新衣服、吃上新馍馍才会珍惜它!”老马说到最后仰头指着仔仔。

“他娃娃家现在感觉不来这些!吃的穿的全是买的,哪里知道这东西来之不易!”马兴邦说。

“仔儿现在听了,也能懂点!他也到懂事的年纪了。”致远替儿子说。

“但是,我们学校的同学吃饭时,都很浪费呀……”仔仔愧疚又困惑。

“不要用你知道的道理或尺度去约束别人,你只能约束你自己。一个人能自律,那已经很了不起了。”致远回应儿子。

“以前吃块豆腐也难,平常只有过年时才吃得着!不是家家都有能力把黄豆变成豆腐,一个村里有一两家自己做,已经很难得了!把织的布合成浆布床单、把废布料做成鞋底一针一针地纳成鞋、把馒头晒成甜面酱黄豆做成黄豆酱……不容易啊!那书里讲‘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爷爷你还懂诗啊!你大大超出了我对一个村长和一个农民的定义!”仔仔在黑暗中轻快地拍手称赞。

“嘿嘿!小时候先生让背的,我那时候不知道啥意思,前几年看报纸的时候见着了才明白——中间隔了五十年才知道先生教的这句话是啥意思!”老马羞涩。

“在农村生活,时间很慢!”致远语中带着向往。

“爸,我爷爷说的那些,跟日本的慢生活是不是有点像!”仔仔提问。

“是有点像,但又不一样。日本的慢生活是很多人在接受高等教育、在城市生活好多年以后才做出的人生决定——辞城归乡,过一种田园生活。你爷爷说的那种自给自足的慢生活,是原先农村落后时物流不畅,农民没有办法,所以既要当裁缝又要当鞋匠。其实现在农村也变了,现在中国的农村更像美国一点,种经济作物、机械化生产,也不是慢生活了!”致远为儿子解惑。

“嗯对,现在农村跟城里没什么大区别,买卖东西能邮寄能上网,结婚找对象也谈房子要车子,吃的穿的玩的也是流行的热门的,跟原先的农村完全不一样了。人的心态不像农民更像城里人。”兴邦分析又总结。

“哎是。现在正儿八经把心思放在地里的,不多了。马家屯人气旺点儿是因为地多地好,县里大多数村子耕地比咱屯里少多了,夫妻两基本上在市里打工生活。”老马说完吁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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