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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受辱红尘中(修改)(1 / 2)

 木荣春毫无目的在镇里闲逛,脸上看似平静,心里却有几丝淡淡的焦虑。他原本以为在方圆里许、只有二百多户人家、千余人口的浣花镇,寻找两个天赋异禀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哪知三日寻找下来,竟是一无所获,不禁有些烦躁。眼见时近午初,前边不远就是“悦宾楼”,心想不如去喝上两杯,说不定可以顺便探听些消息。

进入店中,木荣春仍在上次坐过的二楼雅座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小二满脸堆笑,手托食盘走了过来,把酒和干果摆放好,哈着腰道:“道爷,您慢用!看您老有些面生,想是第一次来我们悦宾楼吧?我们店的‘玉楼春’可是远近闻名的美酒,连京城的大佬们都慕名来买,您老就请多用几杯!”

木荣春心里暗笑,上次来的时候,正赶上小二睡觉,他没有见到自己,竟还以为自己是头一回来!当下也不说破,饮了一杯酒,道:“果然是好酒,入口绵而不烈,品之醇厚香浓,的确不是凡品!”

小二大喜,眉飞色舞道:“听您老这话,就知道您是个懂酒的人!这酿酒的水是特地从戴天山玉泉洞拉来的,往返一趟要三四天呢!再说这酿酒的米,是我们蜀中独有的御贡香米,别的地方没有这两样东西,是没法酿出这样醇厚香浓的酒来的。我们这酒,还有个浑名叫‘出门倒’,您老想是没有听说过?”

听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木荣春原本心烦,但一听这酒居然还有一个如此奇特的名字,不禁好奇,问道:“为什么叫‘出门倒’?”小二大是得意,把手中的抹布往肩上一搭,给他满上一杯酒,道:“您老想啊!平日里上我们这儿吃饭的,都是些外省来的客商。他们从没有饮过这种酒,等几杯下肚后,感觉不错,就左一杯、右一杯的饮个没完。这酒您老知道,入口看似平淡,其实后劲大的很!他们是外省人,又哪里知道这些?等感觉有几分酒意了,实际就早已经过量了。一出门再被冷风一激,便醉倒了。这样的事发生多了,这酒便有了‘出门倒’这个浑名!”木荣春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要是每次都出门就倒,你们掌柜的便又额外的赚了一份住宿钱!”小二有些尴尬,道:“您老明鉴,那全是掌柜的主意!”。

木荣春哈哈一笑,正要讲话,突然心里一动“这店小二如此饶舌,说不定可以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略一盘算,道:“小二哥,你看店里除了老道,也没有别的客人。你不如坐下来,说些笑话给老道解解闷,权当佐酒,你看如何?”小二挠了挠头,道:“道爷,您老要小的相陪,那是我的造化。但您老想啊,要是掌柜的突然出来,看我不去干活,却在这里跟客人扯闲篇,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木荣春一笑,将他拉到身边,强行按在坐椅上,道:“你放心好了。你家掌柜的若是出来,自有老道去跟他说!眼下就当老道花钱雇你陪我聊天,这总该可以了吧?”从怀中摸出一锭约有十两重的纹银,塞到小二手中,接着道:“这些足够了吧?”

小二吃了一惊,慌忙推辞,结结巴巴的道:“哪用得了这许多?这几盘干果,加上酒水,不过五分银子,小的天胆也不敢收您这许多银两!”木荣春道:“无妨,多余的就当老道给你的赏钱,你不要再推辞了!”小二讪讪地道:“那怎么好意思!”说是不好意思,却也是收下了。

木荣春饮了几杯酒,将目光投向窗外。此时风停雪住已经三天了,路上依旧没有几个行人。偶尔有人从窗下走过,也都是肩背手提、去采办年货归来的平常人,和祖师所说的“非凡之人”毫不相干。他不禁有些为难,心想“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你家有非凡之人吗?’这事看似简单易办,真做起来却有些棘手。”想到这里,转头对小二道:“小二哥,最近五六日里,你们镇子里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小二从甫获巨款的喜悦中惊醒,一边低头沉思,一边自言自语小声道:“奇怪的事情?”寻思半晌儿,摇头道:“没有!我们镇上只有二百来户人家,平时相处的也还不错,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木荣春略感失望,仍不死心,道:“你再仔细想一想,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比如穿戴打扮比较异样的人,或是行事、行为迥异于常人的人?”

小二唇齿开合,嘟嘟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跳起来,大叫道:“有啊!大概三天前吧,一大早来了个老头,长的有些古怪,穿得也不同于常人。最出奇的是,他离去的时候,居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可能是我碰到了鬼!”边说边四处张望,仿佛所谓的“鬼”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不小心,他就会被抓走。

木荣春一喜,心想“能够踏雪无痕,绝非寻常之人!”道:“他长得如何?”小二努力回忆了一下,道:“长得什么样,可不太好说!但这老头手中的藤杖,却甚是古怪。杖头上挂着一个葫芦,有这么大!”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葫芦的大小,又道:“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葫芦!”。

他话音一落,木荣春险些将刚刚喝进嘴里的酒喷出来。小二方才描述的明明就是祖师爷的形貌,木荣春心里骂道:“这混小子竟敢说他老人家是鬼!”见小二还要继续往下说,连忙摆手将他止住,道:“一个老头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镇上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让你感觉异常的吗?”

小二紧皱双眉,思索片刻,忽然用力一拍大腿,道:“真让我想起一个来!镇西头的高寡妇,今年才二十来岁,男人却已经死了五六年。上门提亲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可她就是不嫁!自个儿拉扯着孩子,过的那个苦呀!唉,那就别提了!要是别的婆姨死了男人,恐怕不用等到坟土干透,早就卷铺盖嫁人了!您老说,这个高寡妇是不是有点与众不同?”木荣春努力忍住,才使自己不致笑出来,一本正经道:“她是不是长得很丑?”。

小二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您老想呀,她要是生的丑,能有那么多人前去提亲?再说,镇上有头有脸的冯老员外也下了聘礼,要收她做五房姨太太。这事儿,要是搁在别人头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却把冯老员外的聘礼,全都扔在了大街上,还说让冯老员外自己留着买棺材用吧。”连连摇头,似是在为高寡妇感到可惜。

木荣春听罢顿生敬意,心想“这是位节烈之妇,不为富贵所屈,犹其难能可贵。”想归想,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否则小二的话匣子一经打开,还不知要说到何时才会停下来。赶快岔开话题,道:“除了高寡妇,你们镇上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让你感觉异常的?”

小二沉吟半晌儿,方才道:“要说,还真有一个!镇北的张屠户,每日只杀一头猪,如果多出几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杀。有人觉得奇怪,跑去问他,您猜他怎么说?”木荣春也觉纳闷,杀猪这种营生,向来是有几头就杀几头。从没听说有一天只准杀一头的规矩,道:“他怎么说的?”

小二板起脸,似是在学张屠户的膜样,道:“他说‘杀生有干天和,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已是不该。若为贪图钱财,肆意屠戮,不是为人之道。’您老听听,这世上竟还有这种人,放着钱不挣,却爱自讨苦吃,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木荣春心里一惊,张屠户临财不苟,取用有度。慈爱及于牲畜,虽隐红尘不能伤其廉,纵操贱业不能损其仁,可谓道德高深之士!自己的数十位弟子,尽管是修道之人,但慈爱之心,却难以和此人相比。正在感叹,窗外传来争执声,其中竟有一个清亮的童音。木荣春微觉诧异,什么人竟然和儿童吵架!不再和小二搭话,转头向窗外望去。

酒楼对面是一大户人家,黑漆漆的两扇门板,光可鉴人。门上的铜把手澄黄锃亮,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此时,门前站着一个身穿仆役服装的青年,双手掐腰,正在破口大骂:“小畜牲,你想死呀!快过年了,跑到门前嚎什么丧?快滚,再不滚,老子可要揍你了!”

门前台阶下,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身高推测,大约只有七八岁。身上棉衣多处破损,里面填充的竟然不是棉花,而是细碎的芦荻花。木荣春心里一酸,芦花填充的棉衣,看似厚重,其实并不能御寒。只有穷极的人家,买不起棉花才用它代替。尽管起不了多大用处,却也聊胜于无。那孩子的下身穿一条长仅及膝的单裤,同样也是破烂不堪。冰天雪地中,他只穿了双草鞋,裸露在外的小腿和脚趾,全部被冻得红肿起来,有的地方已经溃烂流脓。

那孩子在被青年辱骂后,并不动气,用平静清亮的童声道:“张三哥,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请你转告冯员外,请他借我一升米,来年开春我一定归还。”张三瞪着眼睛吼道:“放你娘的虚屁!还?你拿什么还?你他娘的,家里穷的连根**毛也没有,你还什么还?你以为冯员外是开舍粥棚的?快滚,大过年的,别在门前挺尸!”

张三的话,句句如刀似剑,那孩子背对窗户,木荣春不知他此刻的脸色如何。只听他缓缓道:“张三哥,你不要骂人。你又没有问过冯员外,怎知他不肯借给我?我虽穷,却从没有赖账不还,镇上的人都知道。请你相信我。”语气平和宁静,从话语中听不出他情绪上有任何变化。木荣春心里微惊,这孩子的涵养极好,虽然贫困,话语之中却隐然透出少许傲岸。言语条理分明,超越了七八岁孩子所能达到的极限。

张三正要再骂,黑漆漆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大腹便便、裹着皮裘的中年人,踱着方步走了出来。不紧不慢道:“张三呀,这大晌午的,你在跟谁吵架?”张三点头哈腰,满脸谄笑,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右臂,道:“大冷天的,您老怎么出来了?”不等此人回答,转头板起脸来,对那孩子吼道:“小畜牲,还不快来见过冯员外!”说到这里,又低声细气对冯员外道:“这小畜牲是来向您老讨一升米,奴才心想,这大过年的往外借米太不吉利!怕沾了晦气,正在撵他走。”

那孩子往前挪了一步,略一躬身,道:“冯员外,请您借我一升米,来年开春一定如数归还。”冯员外摸着唇上的鼠须,斜着眼睛道:“我当是谁?小云呀!米,我是有的。我也相信你能还,但我却不想借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小云摇了摇头,冯员外瞪着两只牛眼,恶狠狠地道:“你小子向老爷我借米,居然不肯下跪!你以为你是谁?别说是你,四里八乡、哪个人见了我,不都恭恭敬敬的叫声‘冯老爷’?你小子,以为凭几句不咸不淡的屁话,我就会把米借给你?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滚,快给我滚!”说完转身入内,“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张三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骂道:“小畜牲,方才老子叫你滚你不滚。这会儿把冯老爷给惹火了,你就等死吧!”从台阶上跳下来,当胸一脚,把小云踹倒在雪地中,口中犹自骂道:“快滚,再不滚老子打死你!”又朝小云身上踢了几脚,啐了口唾沫,骂道:“晦气!”这才转身返回冯家大宅。小云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朝镇东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一声未吭,沉默之中更让人感到无限悲凉。

看罢这幕人间惨剧,木荣春心里略感遗憾。名叫小云的孩子品性纯良,沉静坚忍。但遭受如此侮辱,居然没有半点反抗,却是过于懦弱。转头见小二脸上有不忍之色,心想“此人虽然饶舌,心地却还不错。”想罢,说道:“小二哥,看你这副模样,这孩子你一定认得!”

小二起身给他满上酒,道:“说起这孩子,也算是我们浣花镇上的名人,提起他镇上无人不识。”木荣春略感惊奇,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这孩子叫小云,是镇东云秀才的儿子。本来家里虽不算富,也还过的去。大约十几年前吧,我们蜀郡太守左太爷下了一道命令,说国家正在对外用兵,国库空虚。为了填补亏空,便把田赋从每十抽四,涨到每五抽三。云秀才是个读书人,进京赶考了几次,都没有考取功名,没有办法只好回乡种地。地里的农活,他本来就不太会干,租赋再这么一长,日子就过得紧巴了起来。他的身体原先就不怎么好,为了纳粮完租,又得整日拼命干活,没出三年,就得了一场大病。又赶上那年年景不好,地里欠收。一边要交租赋,一边又要给他治病,云娘子没有办法,只好把三亩地贱价卖给了冯员外。云秀才知道后,急火攻心,没几天就一命归西了。”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木荣春替这一家人想一想,也觉得惨然。国家对东南百越之族用兵,他早已知道,但提高租赋后,进而造成农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却是此前所不知的。但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又做的了什么?想到天下苍生,苦难多艰,不觉心灰意懒,心情一落千丈,缓缓道:“后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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