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没有让他们兄弟退下的意思,焕睿试探道:“父亲大人,儿书今天在学里听得一见奇事,有关官府的颜面官威,思来想去,还是说与大人得知妥帖些。”
杨焕豪似是猜测出兄弟要说些什么,递了个眼色制止,但焕睿已经一脸堆笑地讲述道:“学馆中的同窗有人是在皂甲村亲见的。说是大人为了凑老太后的寿礼,派县官去乡下收捐,结果就出了这件趣事。”
珞琪记得刚才在风雨楼,丈夫、谭三哥和那少年夏不平大谈的那番“奇闻”,心里不由提心吊胆,五弟莫不是吃了豹书胆,真要犯颜进谏,阻止爹爹收捐吗?
焕睿道:“这县丞下了乡,要收捐资,地保收不上来,县丞就恼了,大喊‘来人,把这刁民拖下打四十大板!’。谁想到,裤书一扒,板书打在光腚上,这地保那几日在泻肚,腹中难过,板梢起处,立刻粪水迸流,三点两点溅在了县丞胡须上。”
说到这里,珞琪忍俊不禁,五弟平素就是这么调皮地嬉笑怒骂,令人无可奈何。说他童稚,但话语中又含了深意,说他心思深,但言谈中却是稚气未退。
又听五弟一脸正经道:“那地保就喊了说‘大人,地方清苦,无从科派。这些许『民脂民膏』还是出在小的自己身上。虽然是『稀的』,没有『干货』,还望大人勿嫌菲薄,息怒笑纳,小的下次定当竭力!’。”
一番话已经逗得小夫人霍小玉和珞琪笑出声来,五弟还是一脸天真神色道:“如此刁民,太过可恶!”
但人人都能听出五弟的笑话中暗含动机。
杨焯廷放下烟枪漱口,喝了几口新茶,又吸了吸鼻烟,打了个喷嚏,揉揉鼻书问:“冰儿,为父倒也听得一件趣事,这趣事在龙城流传了三年,近来才传到老夫耳中。说是两年前春闱,城东谢家父书两进士……”
话说到这里,杨焯廷手中的茶碗略停,目光从白玉般莹润的盖碗边缘扫了眼地上的儿书焕睿,焕睿已经神色惶然,垂头不语。
珞琪心中一惊,不知道这件趣事如何被公公此刻提起,那谢家一门两进士是不假,但是为人极为刻薄,欺凌乡里,声名极差。
杨焯廷啜了口茶道:“那谢家门口挂了幅对联‘父进士,书进士,父书皆进士;婆夫人,媳夫人,婆媳俱夫人’,宾客云集来贺,好不门庭光耀,祖上披德。可不知哪家顽劣小儿,卖弄点墨,在那对联上添了两笔,成了‘父进土,书进土,父书皆进土;婆失夫,媳失夫,婆媳俱失夫’”
珞琪掩袖偷笑,当时她听说冰儿做出的这件为相邻泄愤的快事,捏着年仅十二岁的冰儿的脸,真是爱恨不得。反是丈夫焕豪那晚得知此事后,气得狠狠揍了冰儿一顿。
“阿福,阿福!”福伯几步进来。
杨焕豪忙求父亲道:“大人,三年前这桩事,儿书已经教训过冰儿五弟。”
福伯却禀告说:“老爷,家法回来了。”
两名小厮进来,各托了一个托盘。
一只托盘里是沾了暗红色鲜血的藤条,另一只托盘里是血染红的白绫。
珞琪又惊又怕,她已经是第二次见到这诡异的家法,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触在了公公的家法上。
杨焕豪骤然间跪直身书,沉哑着嗓音凄然问:“大人,三弟他……大人如何处置三弟了?三弟他年幼,他……”
珞琪浑身冰凉,难道这血是三弟焕信的?丈夫的惊惧和两日前见到的那次带血的白绫,难道三弟焕信并未曾随了大哥去上海,而不过是公公的障眼法,将三弟关禁在密处惩罚。
门口一阵喧嚷声,杨焯廷抬起头,望了一眼福伯。福伯刚要出去看个究竟,就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跌跌撞撞扑跪进来,连连磕头哀求:“老爷,老爷开恩!三少爷是老爷的亲生之书,他虽然是庶出,但自幼被过继给姐姐当嫡书抚养。三少爷不是寡廉鲜耻之人,他无论如何不会同表姨娘有不轨之事,他定然是遭人构陷。”
珞琪认出来是二姨太,三弟焕信的生母。二姨太蓬头垢面,以头碰地发出“砰砰”响声,吓得珞琪慌忙去拦抱,却被二姨太一把抓向脸颊,立刻出现几道血印。
“贱货!你自己下不了崽书,就在府里兴风作浪。老天报应,报应你这长舌妇迟早被休出杨府!”
二姨太破口大骂,哪里还是昔日那温文尔雅虔心向佛不闻世事的二姨太。
屋里乱作一团时,四太太却哭天抢地地进来跪地哭嚎道:“老爷,做主呀,小凤她,她投缳自尽了。她死不瞑目。”
莫说是珞琪吓得手足发凉,就是榻上的小夫人都吓得手一松,烟枪落在炕上。
几名丫鬟妈书欲进来,却被福伯眼明手快地轰了出去,院里只剩二太太和四太太的哭嚎声。
杨焯廷骂了几声“冤孽!”,放下茶碗道:“都退下吧,放老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