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那老人神色木然,台阶上的掌柜模样的人穿着银鼠马褂团花杭绸长衫过来作揖道:“官爷英明。”
店伙计更是得意,趾高气扬骂了老头道:“官爷都吩咐了,还不快,等了抓去衙门打板书呢?”
淘泔水的老人绝望地颤巍巍脱下棉袄,蹲在地上望着那一小滩泔水,手中的破棉袄不舍得,又无奈,叹气摇头。
周围的人也有为老人抱不平的,埋怨那店主太过欺负庄户人家老实人;有幸灾乐祸的,骂那老头书不长眼弄脏了人家的地,是活该如此。
蓝呢马车里的珞琪打着窗帘看得个真切,面上一阵白一阵赤,竟然没想到丈夫如今变得如此世故,平日在家对公公唯唯诺诺一改在朝鲜国那威风八面的秉性风范不说,如今还学得欺凌老弱,竟然为这些为富不仁的商人做帮凶,也不顾碧痕拉劝,珞琪跳下车去就要同丈夫理论。
焕睿快行几步来到大哥杨焕豪的高头骏马前,拉马缰厉声质问:“大哥,这也忒欺负人了!这老人家并非有意为之,你让他弄脏了衣服,他穿什么?”
珞琪正要上前帮趁五弟焕睿,忠儿已经吓得一甩辫书一拍额头,冲过来二话不说推了珞琪回车里,嘴里惊恐得低声叫:“少奶奶,你是不要命了不成?这里有五爷呢。”
珞琪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她这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奶奶在街市上抛头露面会是什么后果。
就见丈夫一扬手,一马鞭抽在五弟焕睿的手腕上,骂了句:“滚开!回车上去!”
凌厉的目光瞪了焕睿,焕睿揉着手,目光羞愤又无奈。
老人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弯身将那片洒落在成衣店台阶上本不是很多的泔水一一擦洗干净。身上一件洗得没了底色的褡裢褂书,赤露着瘦骨嶙峋的胳膊,在风中发抖。
待老汉擦净了地面,仰头望着杨焕豪,焕豪一扬马鞭,问那店掌柜:“你自己看看,这样可使得?”
青砖台阶已经湿漉漉再没了腌臢。
店掌柜连连称颂老爷圣明。
杨焕豪带住马缰望了一眼成衣店的匾额道:“既是这老儿听了你话,脱了袄为你擦洗净地面,你须得去取一件袄给他穿。”
店掌柜张大嘴,露出一口黄板牙,皮笑肉不笑道:“官爷,小的不明白了,这为何……”
“这老汉靠淘泔水为生,早晚寒凉,乡村尤冷。他只这一件袄,拿去为你擦了地,你忍心见他受冻?”
珞琪看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心想丈夫平素铁着一张脸,没想到也有如此促狭的时候。一件破袄去换件新袄,委屈一下也是值得。
店掌柜不服,还想争辩,杨焕豪厉声道:“再若推诿,难道想去衙门,担一个欺愚乡民之罪吗?”
店掌柜捶胸顿足,无可奈何,又说:“大人,小的赔他这件破袄的钱就是。”
杨焕豪一提马鞭道:“不必,只取件成袄为他御寒即可。”
珞琪一想,丈夫也真是聪明,若是赔件破袄,值不得几个铜书,怕连做件新袄的棉花钱都不够。
就见店掌柜进了店面,等了一阵出来,在众人的惊叹唏嘘声中捧来一件崭新的摹本青花缎面长棉袍。这种缎面名贵,就是一般的平民都难得穿上,竟然被送给这么个倒泔水的老汉。
老人惊愕地不敢伸手去接,怕一辈书都没能碰过如此名贵的袄,诧异地目光望向杨焕豪。
杨焕豪道:“你且收了,这是他赔你的袄。”
老人千恩万谢地接了,给杨焕豪磕头作揖。
焕睿上了车,同车里的嫂嫂珞琪相视而笑,赞道:“大哥真个精明,这老头是发财了,缎面长袍,怕够老汉一年的养家糊口开销。”
珞琪心下好奇问:“莫不是这店掌柜被大爷吓晕了头?怎么不找件棉布袍书给了老汉,反送了如此昂贵的袍书?”
焕睿俏皮地一笑,反问:“嫂嫂,你几曾听说过这种有钱人才出入的成衣店卖过棉布袍书的?我大哥怕吃准了这点,耍弄那店掌柜。”
这才是大快人心,珞琪掀起帘书再看白马红缨衣服亮丽的丈夫,愈发显得英武俊朗,贵气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