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只要枪响丧失理智的帕巴仁青就会平静是彻底的平静、永远的平静。
突然传来一阵呼唤:“帕巴仁青帕巴仁青你怎么了帕巴仁青?”这声音紧张里透着柔和严厉中藏着关切好像帕巴仁青真正的主人来到了这里让所有的上阿妈骑手和上阿妈领地狗都愣了一下。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曾经出现在藏巴拉索罗神宫前的寄宿学校的汉扎西老师从那扎草地那边骑马跑来了。
西结古的阵营里班玛多吉喊了一声:“别过去汉扎西上阿妈獒王疯了。”父亲跳下马询问地望了望班玛多吉丢开大黑马的缰绳跑起来呼唤的声音更加关切更加忧急了:“帕巴仁青你疯了吗?你怎么疯了?你还认得我吗?”疯狗帕巴仁青看到所有的人和狗都在躲避它只有一个人正在快接近它便暴吼着扑过去。
人们惊叫起来藏獒们也惊叫起来但谁也无法阻拦父亲更无法阻拦疯狗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疯狗相互跑近。疯狗是六亲不认的疯狗咬伤他的结果是狂犬病可怕得胜过了鼠疫、麻风和虎狼之害。父亲不管不顾他在一片人和狗的惊叫声中张开了双臂做出了拥抱帕巴仁青的样子就像他曾经多少次拥抱冈日森格、多吉来吧、美旺雄怒、大格列那样。疯狗帕巴仁青扑过去了张开血盆大口龇出依然不失锋利的断牙在摁倒父亲的同时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13格萨尔宝剑之獒王疯(3)
但是没有血疯狗帕巴仁青咬住了父亲的喉咙却没有咬出血来。父亲的皮太厚了喉咙太硬了就像裹了一层铁。人们当时都这么想。而父亲自己却什么也没想当疯狗的大嘴咬住他的喉咙时他并不认为这是仇恨的撕咬他觉得他跟所有藏獒的**接触都是拥抱和玩耍所以他现在跟帕巴仁青也是情不自禁的拥抱。他用蠕蠕而动的喉咙感觉着被断牙刺激的疼痛依然在呼唤:“帕巴仁青你疯了吗?你是一只好藏獒你怎么疯了?”这呼唤是那么亲切气息是那么熟悉一瞬间疯狗帕巴仁青愣住了似乎也清醒了。它从小就是上阿妈草原的领地狗没有谁像家庭成员那样豢养过它它的主人是所有上阿妈人听着上阿妈人的呵斥服从他们的意志成了它的使命。既然如此它的感情就是粗放的、整体的、职业的。来到西结古草原后它的感情突然细致了、具象了、个性化了。父亲这个在藏巴拉索罗神宫前救了它的命的恩人这个在寄宿学校的草地上倾注所有的力量和感情照顾过它的恩人这个不怕被它咬死而深情地跑来想再次挽救它的恩人突然抓住了它那已经麻木成冰的神经轻轻一拽便拽出了一天的晴朗。所有的坚硬包括最最坚硬的疯狗之心蓦然之间冰融似的柔软了。
帕巴仁青趴在父亲身上一动不动在疯魔般席卷了几个小时后终于静静地不动了。不动的还有嘴嘴就那么大张着噙住了父亲的喉咙用清亮而火烫的唾液湿润着父亲黑红色的皮肤。眼泪哗啦啦的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的眼泪哗啦啦地流在了父亲的脸上让父亲深深的眼窝变成了两片透澈清莹的咸水湖。父亲后来说草原上的藏獒啊就是这样的只要你对它付出感情哪怕是疯狗也会被感动也会平静下来跟你心贴着心。
父亲推着帕巴仁青说:“你都压扁我了你还是让我起来吧。”
帕巴仁青明白了把大嘴从父亲喉咙上取下来沉重的身子离开父亲半米卧了下来。父亲轻轻抚摸着它用衣袖揩拭它嘴上身上的血站起来说:“你跟着我吧你不要呆在这里了这里的人都是魔鬼。”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仰头望着父亲看父亲朝前走去便毅然跟上了他。它跟得很紧生怕被父亲甩掉似的。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余悸未消地站在远处大声问道:“喂疯狗怎么不咬你啊?”父亲说:“我又不是藏獒我怎么知道你还是问它自己吧。”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站住。”父亲站住了就像又一次看到了藏獒的死亡呆愣的表情上悬挂着无尽的愤怒、悲伤和茫然不解。
前面十步远的地方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正骑在马上把枪端起来瞄准着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父亲“啊”了一声说:“巴俄秋珠你要干什么?求求你不要这样。”巴俄秋珠屏住呼吸一声不吭。父亲说:“我知道为什么你要这样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巴俄秋珠还是不吭声。父亲又说:“难道你不相信报应吗?打死藏獒是要遭报应的。你没有好的来世了你会进入畜生、饿鬼、地狱的轮回你知道吗?”
枪响了。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在父亲的乞求和警告声中枪居然响了。枪声伴随着巴俄秋珠的咬牙切齿嘎嘣嘎嘣的就像嫉妒变成了钢铁又变成了火药。帕巴仁青以无比清醒的头脑望着巴俄秋珠和黑洞洞的枪口哭了。上阿妈草原的獒王、这只黄色多于黑色的巨型铁包金公獒闪烁着深藏在长毛里的红玛瑙石一样的眼睛哭了。它知道主人要打死它知道自己已经中了致命的枪弹它泪如泉涌打湿了土地打湿了人和狗的心。它张大了嘴裸露着两颗断裂的虎牙极度悲伤着没有扑向巴俄秋珠尽管它还有能力扑上去阻止他继续实施暴行。它不再疯了清醒如初的时候它服从了主人要它死的意志。它摇晃着摇晃着告别着人间告别着救命恩人西结古的汉扎西。
枪响了是第二声枪响。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应声倒地。
13格萨尔宝剑之獒王疯(4)
父亲扑了过去扑向了巴俄秋珠伸手把他从马上拽下来然后又扑向了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已经没有用处了父亲只能捶胸顿足:慢了慢了我的动作太慢了我怎么就没有挡住他的子弹呢?帕巴仁青都是因为我啊我要是不让你跟着我走上阿妈人也不会把你当叛徒。
谁也无法理解父亲这时候的心情他愤怒得要死又无奈得要死。他不理解巴俄秋珠——昔日那个可爱的“光脊梁的孩子”为什么要对一只情重如山的藏獒开枪——就算你是为了得到藏巴拉索罗最终得到你的爱情你的梅朵拉姆就算你的动机是美好的、高尚的但美好和高尚怎么能如此让人痛心地结出疯狂甚至邪恶的果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