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诚的那一干手下看到童诚走了,也是纷纷举鞭打马,一时间马蹄纷飞,泥汀四溅。
贯良目送众人离去,但见童城奔出数十丈,忽然回过头,大声道:“贯兄弟,我家便在京城,到京城之时,便往了到我家一聚”。他声音极大,虽是距离甚远,但贯良仍觉隐隐如同雷鸣。
声音传来,再看童城十余骑已是消失在天际。
贯良看将童城走远,而雨也一直未下,便将竹篓往身上一背,准备离去了。拴在柱上的马儿甚是通灵,看到贯良从草亭出来,竟是迎上去伸出舌头舔了舔贯良的衣袖来。贯良解开缰绳,学着方才童诚一帮人的摸样,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不过等贯良坐在马背上,这才手足无措起来,原来贯良自幼便没有骑过马。江南出行俱以舟车为主,贯良又是一心读书,难得出趟远门,再加上家中贫穷别说是骑马,便是那马儿的形象也是在书上得来的。现在叫他一个人坐在这马上,如何能不叫他不知所措呢。
好在那马儿甚是乖巧,不是那种烈马,要不然早就将贯良掀翻在地了。饶是如此,贯良骑在马背上,仍是不敢拿起马鞭去打那马,只敢用脚稍稍的紧一紧马腹,勒一勒缰绳,于是这匹骏马便一路慢吞吞的朝前走去,不过好歹是四条腿,怎么也比贯良的两条腿要快。
骑着马,贯良一路慢行,几经一番试验,终于算是知道怎么骑马了。不过毕竟是新学,度上仍是不敢快,只是一路慢跑向前奔去。
在路上跑了不到一个时辰,贯良总是算熟悉起来,当下一手揽辔,一手持鞭,快步向前而行。好在胯下这匹黑马非常温顺,跑起路来没有那种料想中的颠簸,反而让人微微有着一种快意,大有笑傲江湖之感,平时的书生意气尽皆一扫而空。不过这马也让贯良对童诚有着一种异样的情绪,是那种感激中带着一种防御的心情在里面。萍水相逢,确是出手如此大方,让贯良不得不如此。
不过有马代步,这行程确实快了不少,虽然被下午的这场大雨耽搁了数个时辰,仍是让贯良在天黑前赶到了前面叫杏花林的小镇上。
这杏花林这个小镇的名字非常具有诗意,当初贯良在找路人问路,知晓这前方要落脚的地方便是杏花林时,便对这小镇充满了好奇。南方绝少有杏树,贯良自幼便对:“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那诗有着一种莫名的感情,而今便要到这冠名杏花林的地方,怎的不叫贯良欣喜异常呢。
小镇不大,一条官道将小镇生生的分成两半,在官道的两旁,林立着的那些客栈、杂货店也告诉来往的行人,这小镇还是挺繁华的。不过贯良确是有些失望,他来这便是冲着杏花林而来的,到了这镇上,却是半棵杏树也没看到,这如何又不叫他失望。望着面前的小镇,贯良更是在心中打趣道,也许这便像当年李白被那千尺潭水、万家酒店所引起的美丽误会一样罢,只是李白在桃花潭留下了千古绝唱,而自己却不知能不能在这留下些什么,继而莞尔道,估计留下的便是那数泡黄金了。
贯良按捺下心中失望,牵着马,走在小镇上。从下面一路向前,便不断有小镇上客栈的伙计来拉客。贯良无奈,便找了个看着顺眼的伙计,跟着他来到了一家名叫高朋客栈的客栈里。伙计将贯良带到客栈,又十分卖力的将贯良的马拴在马棚的柱子上,这才回到贯良身边道:“客官你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贯良淡声道:“先住上一晚罢”。
那伙计道:“那小的便给客官安排房间”,说罢便将贯良带到掌柜那安排住宿,同时又将店里的哪个房间好,哪个房间价格便宜一一告诉贯良,待贯良选好房间,便又引着贯良到那房间去了。
贯良见那伙计伶牙俐齿的,加上对杏花林这名字确实好奇,便问道:“小哥你贵姓呢”?
那伙计连忙摇手道:“公子可是折煞小人了,在客官面前,可不敢称贵姓,您叫小的刘大有就可以了”。说罢,脸上已是一片惶惑之色。要知天下分为士农工商,他可不敢在眼前这气势非凡的公子面前自称贵姓。
贯良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是刘兄弟,刘兄弟看来是本地人吧”。
刘大有闻言一笑,显是极为高兴,道:“客官说的对,小的正是这杏花林的本地人”。
贯良道:“刘兄弟,我方才进你们镇,没有看到一株杏树,不知道你这怎么叫做杏花林呢”。
刘大有听到贯良问话,心中甚是高兴,本来作为伙计,能有客人与他交谈,对于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之事了,而况现在这客人还是问的他所知晓的事呢,当下刘大有兴高采烈的道:“客人有所不知,小人这镇名就是从客人说的杏花林来的。不过这个杏花林不在我们镇子里面,而在镇子边上”。
贯良心中亦是高兴,忖道总算是不虚此行了,当下微微一笑,和声道:“刘兄弟,却不知这杏花林在哪个方位呢”。
刘大有也不管是不是在客栈里,能不能分辨出东南西北,指着一处道:“客官,这杏花林便在我们镇的西北边。离镇上大概一里多地”。
说话间,那刘大有已经将贯良带到房间,又将房间的钥匙交给贯良道:“客官,您没吩咐,那小的便告退了”。
贯良道:“我也没什么事了,刘兄弟也先走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刘大有朝贯良做了个揖,便自走了。
贯良将自己的东西放在房间,便自锁门出去了。不过自从经过德顺府那事后,贯良便养成了一个习惯,将贵重物品都贴身而藏。加之那日王惜君又吩咐小荷,为贯良准备了一个能避水的内衬油布包的袋子,更是不虞遭遇什么其他意外了。
贯良走出客栈,又从马棚里将自己的马牵上,便自朝方才刘大有所说的方向走去。
那刘大有看到贯良出去,而去的方向更是自己方才所说的杏花林所在,忙追上来拦阻道:“客人,这天气快天黑了,何不明天去那杏花林呢”,他说话时,声音极是急切,显是极为担心贯良此去出事。
贯良心中也是一阵感动,朝刘大有微微一拱手,道:“无妨,我骑马过去也快,我也就是看看就回”。
那刘大有嘴角一阵牵动,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强自打住不语。
贯良看着他道:“刘兄弟,既然你没有其他要说,我便走了,还有记得给我热上两个菜,我回来便吃饭了”。
刘大有点点头道:“那客官好走,小的便自吩咐厨房做饭,只是请客官能快去快回”。
贯良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双脚一夹马腹,那马便向着刘大有所指的方位飞奔而去。现在贯良对于马术是越来越有心得了,也可能是天生便是如此,只是骑过半日马,这骑马的技巧已经看上去甚是中规中矩了,而骑在马上贯良更是会莫名生出一股豪情,便像是自己天生便应该是骑士一般。
一路上,听着耳边的风呼呼而过,贯良心中甚是惬意,这马度甚快,贯良但觉不过几息的时间,已经跑了一里多路了。举目望去,一片树林已在眼前,看上去郁郁葱葱一片,甚是喜人。贯良心道这料想便是那刘大有所说的杏花林吧。当下贯良一勒缰绳,将马停下,一人一马缓步前行而去。
那片树林很大,不过树林里的树木看上去都是一种,料想便是那杏树了。其时,已经是夏日,虽是已近傍晚,天气仍是炎热。谚语道:十里不同天,方才那阵豪雨,竟是丝毫没有下在这杏花林一带。
走到杏花林跟前,贯良将缰绳一放,让马自己吃草,自己独步而行。
一走进这杏花林,贯良便觉一种凉意扑面而来,竟似如身处那3、4月的春天一般,哪有方才的那种炎热。
虽然没有杏花,但是青色的杏子却也是分外的动人,便像一颗颗绿宝石一般挂满在树上。一棵一棵的杏树相挨,一粒粒的杏子点缀在上面,而外面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夕照点缀在地上,便如仙境一般。贯良看着面前如此美景,心中便似有着一种声音堵在胸口,但想呼喊出去,才觉痛快。
便在贯良要在这杏花林里,一解胸中的书生意气时,突然听到几声凄惨无比的叫声回荡在这杏花林里。一时间贯良但觉一股寒意,忽的从脚底蔓延向全身,连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虽然外面仍有夕阳,但是贯良仍然觉得这杏花林里阴气森森起来。人一害怕,就会多想,贯良一下子便想起了刘大有那欲语还休的样子,心中腾的一下冒出一个念头:莫非这杏花林有鬼。如此一想,贯良但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惊一吓间,身上竟是冷汗直冒,连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贴在背上了。
那几声响过后,杏花林一下子又变得异常的寂静起来,除了沙沙的树叶摇动,偶尔听闻到的不知名的虫叫声,贯良竟然听不到任何其他声响。便在贯良心中害怕想要跑出这杏树林的时候,贯良突然听到他自己的马儿,唏沥沥一声长嘶,竟是朝自己跑来。那马跑到贯良跟前,一嘴咬住贯良的衣衫,马轻摇,两只眼睛亦是流露出一股眷恋之情,似乎对贯良跟它走一般。
贯良心念一动,翻身上马,那马又是一声长嘶,翻开四蹄向着一个方位跑去,无论贯良如何勒那缰绳,那马执意不肯掉转方向,贯良心中一阵无奈,便任那马自由前行。那马在树林里一路小跑,终于在杏林深处停了下来,不过这一停下也让贯良由内到外,全身心的散出一种恐惧。原来,入目之处都是鲜血残肢,空气中弥漫的也都是血腥味道。林地里一片狼藉,像是有数十人在这里打斗过一番,连那杏树上也不时能看到一些刀剑砍磔的痕迹。
贯良坐在马上强自忍住了心中的呕吐感,没有让自己吐将下来,不料那胯下的马,不知道什么疯似得,突然撒腿便往前冲去,这一阵疾奔终于将贯良颠簸的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伏在马背上呕吐下来。
那马疯似得跑了一阵,终于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不停的打着响鼻,同时口中不断的出悲鸣之声。
没有了刚才的那阵颠簸,贯良终于缓过气来,微睁双眼,这才现这马已经停了下来。不过眼前的场景被方才的更是恐怖,满地都是四溅的鲜血和倒在地上的尸体。
贯良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突然觉得这些人的衣服竟然有点眼熟,原来那衣衫虽然透着血色,依然能看出是青色质地。而自己坐骑现在正伸出自己的舌头,一下一下的舔着它面前靠着一棵杏树的尸体,彷佛要用自己的舌头将那人从睡梦中唤醒过来一样。
那马将那人脸上的血污舔尽,贯良这才现,原来那人正是这马的主人---杨大虎。这一现让贯良猛地一惊,赶紧翻身下马,疾步走向那杨大虎,伸手一探,感觉微微有气,这才放下心来。
贯良环顾四周,现这些躺着的青衣人都有些面熟,但都不是赠马于他的童城,这一现又让贯良心中微微一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看到没有童城在,内心深处会感到一阵心安。
也不知是那马将杨大虎给舔醒,贯良只知道自己的手一紧,他心中不由一突,再看,抓住自己手臂的人正是那杨大虎。
那杨大虎抓住贯良的手臂,口中一张一合,微弱的声音顿时响起在贯良耳边道:“贯、、、、贯、、、贯公子”。
贯良连忙连忙俯身侧耳,同时一把抓住杨大虎的手臂道:“你快说你生什么事了”。
那杨大虎微微喘了口气,似乎方才那句话已经将他体内的精力耗尽一般,歇息了好大下,这才续道:“贯、、、贯、、公子,救、、、、救命”。
贯良将杨大虎的手臂一紧,正色道:“杨兄弟,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杨大虎脸色一阵焦急,彷佛一下子岔了气,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随着他的咳嗽贯良分明看到有血块从他口中溢出,贯良心中一片默然,知道杨大虎恐怕没救了。
那杨大虎咳嗽了好半响,才又紧了紧贯良的手臂道:“不、、不是、、、叫你、、、救我,是叫、、你救我、、、我、、我家、、、公子”。
贯良一阵激动,原本抱住杨大虎的手一紧,满面激动之色,道:“你说的可是赠我马的童城公子,他怎么了,怎么了”。
杨大虎看着贯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更是流露出一种欣喜之色,费力道:“公、、、子、、、、说、、、、的、、极是,正、、、是、、、、正是我家公子”。
贯良猛然抬起头,一把抱起杨大虎道:“杨兄弟,我先将你送到这附近的镇上治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一番力气,竟是将杨大虎生生抱起。
杨大虎摇了摇头,用手一推贯良,断断续续道:“不、、用”。说到这,他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异常的红晕,猛地一紧贯良的手,挣开贯良,翻身落地朝贯良一叩道:“贯公子,这事拜托你了,大虎今生无以为报,但求来生能够为公子做牛做马”。话音刚落,杨大虎脑袋一歪,眼睛一闭,身子亦是歪倒在地,竟然已经是撒手而去。
贯良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己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撒手而去,心中但觉一阵莫名的激动。刚才杨大虎在世时,没有透露过一丝关于他公子在何处的信息,现在便叫他一个文弱书生去帮助他公子,想到这,贯良但感一阵手足无措,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同时心中亦是一阵烦恼涌将上来。
贯良将杨大虎的身体微微斜靠在杏树上,朝他一拜,道:“杨兄弟莫怪,我便自去寻你家公子”,说罢,猛的一咬牙,牵起缰绳,顺着地上的点点血迹朝着杏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