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星光的夜天黑得像锅底远处海面上刮来的西北风寒冷刺骨风中还略带些咸腥的味道。
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端着上了刺刀的半自动步枪站在蛇腹形铁丝网后面他身后是一座漆成草绿色的大铁门门口警卫室前挂着的电灯由于电压不稳灯光时明时暗在寒风中摇动。
这是野战军的一个师部代号泰山。由师部警卫连负责警卫警卫分两层大门口有一个哨兵离大门约5o米还有一道门由两个持冲锋枪的战士把守。
站在大门前的哨兵正在哨位上来回踱步他正在等着下一班的哨兵来换岗再过二十分钟他就可以下岗了。他使劲揉揉眼睛以此来克服阵阵袭来的睡意。突然远处亮起的汽车灯光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飞驶而来哨兵扬起手示意停车吉普车猛地停在停车白线后出一阵刺耳的磨擦声车上跳下两个穿着四个兜军官服的军官越过停车线向哨兵跑来哨兵警惕地端起枪大喊道:“什么人?站住!”说着哗地子弹上了膛。一个军官扬起手中的公文包说:
“军区情报部的有紧急公文要交给师长。”哨兵略一迟。疑两个军官已来到眼前其中一个高个子军官一把抓住哨兵的步枪往旁边一拨另一只手臂猛地一挥哨兵旋即一头栽倒在地上偷袭者转身用手电向远处亮了几下远处立刻亮起雪亮的汽车灯光大队满载“井冈山兵团”武斗队员的卡车接踵而来铁门被迅打开车队冲进大门。
第二道警戒线的哨兵见大门洞开几辆卡车已冲了进来心知有变忙端起冲锋枪朝天鸣枪示警同时喝令停车。卡车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群身穿劳动布工作服的青年女工她们高举着井冈山兵团的红旗手挽着手一步步向前走来……黑暗中响起女工们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面对着视死如归、慷慨高歌的年青女工们哨兵紧扣扳机的手哆嗦了要向手无寸铁的妇女开枪是需要些勇气的哨兵不是刽子手他下不了这个手更何况他也没接到任何命令在这种时刻是否可以开枪。哨兵颓然垂下枪口……
邹明策划的这次偷袭很成功不到半小时师部大院被全部占领正在睡觉的泰山师师长和政委穿着裤权背心被赶了出来军械库被打开。在邹明的重新布防下师部大院成了一座堡垒从大门到司令部主楼用沙包堆起了五道防线。沙包上威风凛凛地架起一排排机枪司令部主楼的顶上也架起了重机枪、高射炮和“82”无后座力炮。邹明决定把这里当成他的新指挥部这里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先进的通讯系统还有这个师所属汽车营的数百辆卡车。邹明的实力大增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动最后的攻击一举扫平“红革联”的日子就快到了。
李云龙在睡梦中被郑秘书叫醒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怒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这个军所属的各部队营房横跨了两个省有几十处之多反正造反派要动手随便找一处就是你防不胜防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要是一个师部被占领军方无动于衷的话马上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此例是开不得的。泰山师的师长是李云龙的老部下了他在电话里怒气冲天地着牢骚:“1号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头一次让人光着腚撵出来这些狗娘养的造反派欺人太甚上级到底准不准我们开枪自卫?只要您下命令我把我们师的红军团调过来半小时之内我要夺不回师部您砍我的脑壳。要是只许挨揍不许还手那这兵咱不当了连军装都脱给造反派让他们去当得啦我回家抱孩子去李云龙没好气地说:”得啦你哪儿这么多牢骚?有牢骚别跟我找中央文革小组去你汇报一下损失情况部队有伤亡吗?“”只有哨兵挨了一闷棍闹个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要说损失可就大了除了武器弹药不算机要室里的文件全落到造反派手里还有电台的密码本师防区永久工事的分布图兵力和兵器的编制表都没抢出来。“师长说。
李云龙沉默了事态的展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对于敌方的特工人员来说这可是个干载难逢的良机这等于把大量的绝密情报拱手交给对方由此造成的损失将是难以弥补的李云龙的脑门上渗出了冷汗。他心里明白要解决这次危机可没那么简单牵一而动全身兵不血刃的解决方式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把情况逐级上报等待指示此举固然可以摆脱个人干系可敌方的特工人员决不会等。到那时那些绝密文件可能早摆在一些国家情报机关脑的办公桌上了。此外“井冈山兵团”已获得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当过步兵团长的邹明不会不懂兵贵神的道理他极有可能对“红革联”盘踞的东区来一次大规模攻击这个城市马上会淹没在血泊里。现在恐伯没时间等了需要马上采取行动。
李云龙来不及多想了他果断地出命令:“通知警卫营马上集合做好战斗准备对泰山师师部实施包围。”尖利的战斗警报响了司令部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在集合司令部的参谋们已各就各位进入临战状态操场上军官们整队的口令声和汽车、摩托车引擎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
郑秘书一脸忧虑地对李云龙说:“1号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么办?”李云龙面色冷峻干脆地说:“使用武力强行缴械谁敢反抗就消灭他。”郑波倒吸一口冷气感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时的谨慎抢上一步拦住李云龙用哀求的口吻说:“1号部队一旦开枪后果不堪设想目前全国还没有先例前些日子**关于‘二月逆流‘的讲话言犹在耳请1号三思这次行动非同小可闹不好就是一场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正拎着手枪套往外走听见郑波的话猛地停住脚踌躇起来他冲动起来连军区司令员也敢顶但他所崇敬的伟人**的话却不能不听在**的摩下浴血拼杀了几十年这支军队在**的指挥下从弱小走向强大领袖的每句话对于他都如同黄钟大吕。李云龙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迈不动步了。前些日子盛怒之下的**说:“号称革命几十年到头来害怕起学生运动了谁个怕学生运动?北洋军阀、段祺瑞他怕就镇压。结果怎么样?镇压学生运动的没有好下场天天喊群众路线群众真正地起来了就怕得要死恨得要命……”郑波凑近李云龙耳边请示道:“1号您看咱们是否向中央军委请示一下?
“李云龙思索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加密的军用线路开启了李云龙越级把电话挂到军委办公厅这个城市生的事件也同样震惊了军委办公厅听了李云龙的汇报后军委的一个主持日常工作的负责人干脆地指示道:“可以来取强硬措施对敢无视《军委八条》者决不手软不要伯有**给的尚方宝剑在此要大胆行动。”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部长**办公室的电话也接通了。林办的指示很简短:可以反击。
郑秘书忧心仲仲地说:“1号什么叫‘强硬措施‘?什么叫‘可以反击‘是用枪还是用嘴或是语录本?为什么没有明确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只有大刀长矛的冷兵器他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等咱们去缴械?1号我刚才特地去看了看地形那个邹明是个行家他已经建成完整的防御体系火力配备有较大的优势战端一开双方伤亡都小不了1号到那时您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除非有中央军委明确可以开枪的书面命令。”李云龙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直视着郑波:“郑秘书你怕了吗?”郑波迟疑了一下便坦然迎住李云龙的目光:“说心里话?”“当然。”“报告1号我确实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种。
军人不怕战死沙场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了还要背黑锅。眼下咱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是群众是老百姓说好听点儿可以称为群众武装团体他们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的。若向他们开枪咱们就成了镇压群众运动的刽子手。反过来讲他们又是敌人说得难听点儿他们现在是一批无法无天的武装暴民不仅威胁到国家安全还威胁到这个城市大多数居民的生命安全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长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等造成了严重后果您的罪名就该是渎职罪总之这应了那句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咱们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1号您知道堂。吉诃德吗?“李云龙摇摇头说:”听我老婆说过怎么了?“”他祟尚中世纪的骑士精神终日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幻觉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觉当成了现实以为自己成了以除暴安良、拯救天下为己任的骑士他干了不少自己认为侠义的荒唐事遭到的却是被捉弄和嘲笑。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风车便认为这个风车是代表邪恶的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拿起长矛同风车进行搏斗最后被摔得鼻青脸肿。
在世人的眼里他是个神经错乱、举止荒唐的家伙他终日生活在早已逝去的历史中按照早已逝去的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去处事这样势必造成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被撞得头破血流也是必然的。“李云龙听得一头雾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兜了这么大圈子是不是劝我别做这个堂。吉诃德吧?“”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勇气和正义精神还有面对邪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气概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一个人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越历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经逝去的历史中不能自拔否则你所处的时代便要惩罚你。1号在军队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我既不可能去创造历史左右历史也不可能对历史负责任。至于您…
…“李云龙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1号您有能力创造历史或左右历史您掌握着一个庞大的、装备精良的野战军的指挥权您一旦下令开枪就会在全国创造一个先例也就是创造了历史您的名字也会载入史册至于是美名还是骂名要看历史的解释权在谁的手里。”李云龙笑了:“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命令是我下的当然应该由我来负责你伯什么?
“”根据政治斗争的惯例长和秘书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云龙不笑了郑波的话确实使他感到震惊看来自己的脑子是简单了些你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无法反驳的自己以前倒是没考虑这么多。既然是担风险的事没必要搭上郑波。他拿起电话要通军政治部干部部长:”我是李云龙现在正式通知你我的秘书郑波执行命令不坚决我决定撤消他的秘书职务由干部部重新安排工作我让他马上去你那里报到。什么?处分先不要考虑让他以观后效吧。“挂上电话李云龙神态凝重地对郑波说:”你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解我的脾气。
我喜欢直来直去男子汉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的话很直率也很有道理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不可能对历史负责。这话没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可我的情况不同我必须对历史负责谁让我是军长呢?我承认对手可能比我强大得多可对方已经宝剑出鞘了我能不亮剑吗?我想试试运气就算属于我的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但总要由我去画个句号吧?小郑你好自为之吧?
“郑波的眼里涌出泪水他呸咽地说:”长感谢您对我的保护可您自己……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李云龙挥挥手淡淡地说:”去报到吧好好干如果将来你也能当上军长或是军区司令你也不要推卸自己的责任如果人人都不敢承担责任那我们这支军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要记住!“郑波泪流满面地向老长立正敬礼:”长我记住了请您多保
重我向您告别了。“李云龙望着郑波的背影吼了一声:”出!“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广播车正反复地向被包围的”井冈山兵团“播送着《军委八条》和军方的最后通碟。泰山师的师部大院已被军部警卫营围得水泄不通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战士们已经进入攻击线战端一触即广播车的高音喇叭里已经是第十次传来警告声:…。立即退出军事机关交出武器和电台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此时的李云龙还没真正下决心他很希望那些造反派能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缴械投降。
他甚至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他们撤离师部交出电台密码和绝密文件留下重装备就算他们带走些轻武器和弹药他都认了。
面对这些原先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李云龙实在下不了手他们不是敌人都是一些常年处在最底层的群众“领导阶级”的桂冠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实际利益他们常年拿着很低的工资勉强养活着家里众多的人口沉重的生活负担使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住在低矮拥挤的住房里几乎没有改善的可能性。李云龙见过一些工人出身的同学来家里找李健他们穿着父亲穿破的工作服浑身补满了补钉迟疑地站在客厅门口战战兢兢地不敢迈步就像来到碧瓦红墙的王公贵族府第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总闪着一种受惊的小鹿特有的神态似乎一有动静就准备拔腿而逃。李健也常和他提起一些同学的家庭情况:“爸爸我有个同学家只有一间小屋竞然住了七口人。一进门就得上床吃饭和做作业都在床上。”儿子的话说得李云龙心里一阵阵凉。他不明白为什么解放十几年了怎么老百姓还生活得这么苦?这些劳动人民难道真有当家作主的感觉?要向这些本来已经生活得很苦的安百姓开枪简直是作孽啊军人不是屠夫不是刽子手更何况这支军队是来自人民的子弟兵向自己的父老兄弟开火这事想想都是罪过啊。这些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啊他们穷怕了苦怕了一听说“造反有理”了就争先恐后地起来造反也许他们认为只有造反才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才能改善他们的处境。将心比心他李云龙当年参加“黄麻暴动”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呢?此时李云龙表面沉静如水心里却像翻腾的油锅冷汗不停地顺着后背流下来连内衣都浸透了他心里在一遍遍地念叨着:乡亲们哪兄弟们哪你们走吧把武器弹药带走我都认啦。
邹明啊你这个混蛋呀哪怕派个人出来谈判呢咱们也好商量啊求求你啦我这个军长给你这个团长跪下行不行啊……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的心在一点点变软变得像一团能捏出水的软泥这辈子尸山血海、枪林弹雨的事见得多了他心没软过可这会儿却软得像摊烂泥。
军部警卫营营长吴玉水拎着冲锋枪向李云龙请示:“1号您下命令吧我保证半小时之内结束战斗。”为了避免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下令再给井冈山兵团最后十分钟考虑时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紧张得似乎快要凝固“井冈山兵团”广播喇叭传出来为**诗词谱写的歌曲: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歌曲过后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井冈山兵团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