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陆仆射的船团果然名不虚传!那三蛟在这三江口一带已横行数年,绝非泛泛之辈,想不到今日只在盏茶之间便尽没于陆仆射之手,宁敬服矣!哎呀,想想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宁自得元直急报之后,带领弟兄们紧赶慢赶的,想不到还是晚来了一步,没能赶上这场杀战。我这锦帆贼,到也早就想会会这三江口三蛟了。”
海马号的船头甲板上,陆仁因为之前的虚惊,此刻微笑得有那么点的勉强,目光望定了对坐的这位三十来岁的一身英气……或者说应该是带着几分匪气的锦帆贼甘宁甘兴霸。等到甘宁笑罢,陆仁才举杯致意道:“兴霸兄言过了。其实若不是有兴霸兄及时告知有贼欲图我陆仁令我早有准备,那在三蛟的夜袭之下,这场水战只怕胜负难分。而兴霸兄能仗义来援,仁心中亦颇为感激。无以为谢,请兴霸兄满饮此酒,陆仁先干为敬!”
一大碗的啤酒灌下肚去,没喝过啤酒的甘宁马上就打了个啤酒响嗝。大大咧咧的一擦嘴,甘宁笑道:“这酒有意思!入口虽苦,可是苦得很有味道。灌下肚去再一个嗝打将上来,整个人都觉得舒爽无比!”说到这里时甘宁扭头向自己驶来的三艘船望了望,嘴皮子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陆仁看在眼中心里明白,当下便向甘宁笑道:“兴霸兄仗义来援,陆仁又岂能怠慢了各位兄弟?这啤酒舟中载有百桶,本意是想顺道带去柴桑贩卖的,今幸得兴霸兄来此,仁已命人全数取了出来招待各位兄弟。用我们好酒之人的话来说,不怕把酒喝光,就怕喝得不够尽兴。”不管想不想招纳甘宁,对他可千万不能小气,天晓得现在的甘宁还是不是那个“接待隆厚者乃与交欢;不尔,即放将夺其资货”的主。
再看甘宁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道:“陆仆射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仗义疏财。喂你!”扭身指了指身后侍立的僮客吩咐道:“去告诉兄弟们,陆仆射待我等甚厚,这些酒食兄弟们可尽兴而用,但切不可惹事!谁敢酒后放肆,一刀杀却再扔入江中喂鱼!”
“诺!”这位去了。
听到这句话陆仁心中暗暗的放下了心来,复又举碗向甘宁敬酒,席侧的徐庶与石韬自然一并举碗作陪。各自一碗酒下肚,徐庶点头轻叹道:“真没想到兄长的船团竟如此厉害,而且船行亦如此之。弟本意是想得知兄长仍欲出行之讯后,引甘兄率其僮客于半道与兄长相会再一并同行。却想不到庶至甘兄落脚之处时,兄长船团已过半日有余。惊闻此讯,庶只得与甘兄一同登船再沿江急追。”
陆仁摆手笑道:“这仗也算打完了,咱们不用说得太多。元直你如此有心,为兄(厚颜无耻的先攀上关系再说)甚是感动。来,再喝一碗!”
甘宁这时接上话道:“宁久闻陆仆射大名,一直有心拜会却甚不得便……毕竟宁早年年少轻狂,做下不少错事,这恶名在外的实不便与陆仆射相见。今日有缘得见,陆仆射又不计宁为贼之身且相待如此之厚,宁心中甚慰矣!”
说真的,陆仁在心里不知预先设想过多少回与甘宁见面后可能会出现的谈话,现在见甘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陆仁几乎是话不经大脑的就直接脱口而出道:“兴霸兄言重了!仁迁居荆襄已近一载,多有听闻兴霸兄的传闻故事,心中敬服之下亦早有相与兴霸兄结交之心,只是一直未能寻得兴霸兄的下落,心中一直抱憾。今幸得见,仁亦觉大慰平生矣。”
甘宁闻言稍觉惊呀的道:“陆仆射有欲与宁结交之心?想宁早些年年少轻狂放任为贼,兼之杀戮颇过恶名颇盛,在这长江一带无人不惧怕于我,视宁亦甚轻,故除却如元直这般浪迹江湖的同道好狭之士,旁人并不愿与宁结交,可为何陆仆射会有想与宁结交之意?”
陆仁这时脑子里已经整理好了说词,当下便微笑道:“旁人皆唤兴霸兄为贼,却忘了这贼亦贼亦分恶与义。恶贼者,仅为一己私欲便恃强凌弱、鱼肉乡间;而义贼者,行侠仗义、除强扶弱,虽亦有杀戮之举,但杀的都是些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该杀之人。前者惹人憎恨,百姓皆望其死;而后者令人敬服,虽以武犯禁,百姓却皆欲其生,兴霸兄便是其中后者。或者,似兴霸兄这般不应唤之为贼,而当唤之为侠。”
甘宁稍稍的皱了皱眉头:“侠?陆仆射言重了。贼便是贼,男儿丈夫处世当顶天立地,宁旧日错事已然犯下不少,但既已做过那就敢当。宁近读诸子,也渐晓不少道理,为人知错当改,如此方能不负男儿丈夫之身……不过宁在此却想向陆仆射问上一句话,还望陆仆射能以诚相告。”
陆仁道:“请讲。”
甘宁望了陆仁好一阵才道:“陆仆射是否真的是想于身为贼人的宁结交?”
陆仁笑道:“怎么我觉得兴霸兄的话中有几分自轻之意?就因为兴霸兄失足为贼吗?那兴霸兄也莫要忘了,我陆仁年少之时也只不过是一个靠街边乞食为生的乞儿。真论起来,在出身上只怕我还远不及兴霸兄。”
甘宁亦笑道:“陆仆射说笑了。”
陆仁道:“即如此,那兴霸兄且容我再说句半开玩笑的话如何?”
“陆仆射但说无妨。”
陆仁清了清喉咙道:“其实自我从曹营出逃时起,这麾下的船团一年之中要往荆襄之地贩货三趟,若风水皆顺甚至可以一年四趟。想我船团中的财货颇丰,照这样在长江水道上跑下去,我担心总会有与兴霸兄对上的时候。这里暂且抛开我本就想与兴霸兄结交,不愿与兴霸兄为敌的话,只说万一我们真的打了起来,我的陆氏船团可真没有把握会是你兴霸兄的敌手。”
甘宁先是楞了一下,随即便豪爽的大笑道:“陆仆射真的很会说笑!依陆仆射适才所言,岂不是因为惧怕我甘宁才欲与我结交而免去祸事?”
陆仁淡淡笑道:“实话实说,我还真有些惧怕兴霸兄。在这长江水道之上,除去曹、刘、孙三家的水师船队,我敢说寻常**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唯独只有你兴霸兄例外。因为真正有实力动我陆氏船团的**只有兴霸兄你一个,所以我怕。不过我的惧怕,是怕兴霸兄真如某些人所传闻的那样,只是一介只为私欲便肆意抢掠的恶贼。而那样的话,那你我在这长江水道之上就早晚必会有一战。”
甘宁又楞了一下,接着便环视了一圈现在自己所在的海马号大船,带着几分迟疑之意向陆仁问道:“那依陆仆射之见,你我之间若是起了争斗,将会是谁胜谁负?”
陆仁道:“犹未可知,不过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你我之间两败俱伤,然后就为他人所趁,而这便是我真正惧怕的地方。”
甘宁是当时水战方面的行家,在登上陆仁的海马号之前甘宁就有留意过正在打扫的战场与陆仁舰船上的武器配置,此刻从他的眼光来看陆仁说的绝不是空话。这会儿听过陆仁的话之后,甘宁沉默了片刻才道:“陆仆射所言非虚。大江之上的水战以弓弩为先,而陆仆射船中的这些机弩,寻常的船只怕会连身都近不了船中人丁便已被尽数射杀。除非是配备精良的大型斗舰,亦或是船极快的撞角艨艟,再不就得是数船群起而攻,否则根本就对付不了陆仆射的这种大船……只是以上诸条,都不是这些寻常**所能做到的。若让宁来攻劫陆仆射的船团,宁心中亦无甚胜算,若是执意拼力而为,只怕就像陆仆射说的那样,你我只会两败俱伤。”
简单点来说就是一句话,那时造船可是很贵的,靠打劫为业的**哪里有实力去造大型船?甘宁的三艘船还只是当时人们观念里的中型船只而已。再说了,哪个**真的敢造大型船出来再用来打劫的话,诂计那也是会便宜了官方舰队的东西。
陆仁点头道:“是啊。兵法上说‘军争为利,无利而不往’,我们就先抛开彼此的仰慕之心,只言一个利字。而在这利字之上,既然你我都占不到对方的便宜,最后只会便宜了蝉后黄雀,我们又何苦来哉呢?与其如此,到不如你我和睦相交、各取其利,至少至少,你我之间都能够相安无事,如此岂不乐哉?”
甘宁想了许久之后忽然笑道:“好一个只以利计。虽然听着刺耳,可是却让人觉得比那些花言巧语要实在得多了,也让宁深感陆仆射的确是在以诚待我,确有欲与宁相交之心!好,就为这个利字,宁敬陆仆射一碗!”
清脆的碰碗之声过后,陆仁与甘宁又各是一大碗啤酒下肚。喝完酒一抹酒,甘宁望了陆仁许久才微皱起双眉问道:“陆仆射,其实宁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还望陆仆射能不吝赐教。”
陆仁笑道:“兴霸兄直说便是。”
甘宁又望了陆仁好一会儿,神情中也带出了几分疑惑与不解:“宁旧日多有听闻陆仆射之传闻。想陆仆射旧在许都,任的是大司农府典农都尉、尚书府尚书仆射,皆为当朝重任。更有人言陆仆射若不是只因年齿尚轻、资历尚浅,那九卿之一的大司农都非陆仆射莫属。但假以时日,陆仆射积功而进必为九卿之一而位列朝堂。陆仆射既有此青云之道,留名于竹帛之机,却为何要舍官弃爵,来荆襄之地为一甘为一布衣商贾?”
陆仁正在帮众人舀酒,听见甘宁的问话之后执勺的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轻叹了一声之后才放下酒勺坐下道:“兴霸兄为何会有此一问?不过兴霸兄既然问起,陆仁也就直说一句,这不过就是‘道不同不相与谋’罢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
陆仁点了点头:“不瞒兴霸兄说,当初的陆仁虽在机缘巧合之下出仕为官,而且还做到了典农都尉、尚书仆射这般重职,但实际上我……一直都本无意于为官,当初的出仕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没办法,出仕之前的我还只是一介乞儿、樵夫,得寻业营生啊!”
陆仁的话勾起了甘宁的几分好奇之心,当下便问道:“既然陆仆射淡薄名利无意为官,那却又为何要做下那多功绩?”
陆仁道:“在人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既然吃了主君的俸禄,该做的事就一定得去做。此外那时的陆仁毕竟年少,虽有不愿为官只愿逍遥之意,但仍与世人一样有着几分年少气盛、争强好胜之心,既然做了就总想着怎么去做好它。再就是那时的中原饱经祸乱,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我曾为乞儿,自然是经历过那些苦难的人,将心比心之下,实在不愿看到那么多的人饱受饥寒交迫之苦。而我既然有能力做出些什么事,也就不愿对此视而不见,否则良心难安。”
甘宁轻轻点头并向陆仁拱手礼道:“陆仆射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