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看到左良玉已经心生胆怯,便继续说道:“反过来看,如果大帅暂时按兵不动,在此地休养士马,则既不会遭受挫败,也不会被杨嗣昌加以畏敌不前逗留不进之罪。”
左良玉听了,如同久旱的禾苗如同甘霖,迫不及待地探头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定国便以他对这个明末时代朝廷的透彻了解,替左良玉分析道:“自女真鞑子肆虐于东北,民变起于西北,已有十余年,这些年间,各巡抚、总督、督师、总理如熊文灿、卢象升、孙传庭等人,朝廷对他们是说逮捕下狱就逮捕下狱,说斩首就斩首,即便冤枉了也没半点歉意,但这朝廷对于各地镇抚大将却隐忍宽容,诸如此类事情甚多,不用在下细说,大帅应比在下清楚的多。那些倒霉的统兵大臣,不管地位和名望多高,毕竟都是文臣,朝廷深知他们自己不敢造反,他们的手下没有众多亲信将士会鼓噪哗变,所以用他们的时候恩礼优渥,朝廷对他们不满意时就毫不容情。已经十二年了,大帅您应该也看出来了,以当今皇的做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十分刻薄寡恩的人。他对于各地镇抚大将的宽容,并非处于他的真心,而是因为他势不得已,害怕激起兵变。今岁大帅在罗猴山一役,战损甚重,可朝廷依然不敢将大帅从严治罪,仅仅贬了三级,戴罪任职,不足一月,朝廷反而将大人拜封为‘平贼将军’。为什么朝廷会如此行事?那还不是全因为大帅重兵在手,朝廷不敢得罪与您。官军罗猴山大败后,河南镇总兵责任不大,却削籍为民,一生前程断送。那又是为何?还不是因为那人是文官做总兵,任不久,对麾下将士并无恩威,朝廷并不害怕对他严厉处分会激起兵变。大帅也应看的分明,在当前这种世道,做大将的,谁手中兵多,谁就可以大声说话,不听朝廷的话,可以长保富贵;谁的兵少,没力量要挟朝廷,谁就得听朝廷任意摆布,吉凶难保。”
说道这里,李定国停了话头,看了看左良玉的表情。左良玉依然是面无表情,只是沉声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多讲,我比你清楚得多。你还有什么话,请简短直说。”
李定国便继续在左良玉潜藏的如火情绪浇油:“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兵家胜败之事很难预料。大帅乘虚而入攻下玛瑙山寨大败我西营义军,这种大捷恐日后并不多见。倘若大帅听任那杨嗣昌摆布,匆忙进军,冒然进攻我西营义军,我军与罗汝才部会齐心协力,以逸待劳,贵军即便大胜,也必定损兵折将甚多,甚至不能全师而退。当此时,即便我军覆灭,大帅麾下也没有什么值得朝廷重用或忌惮的力量,而到了那时,在那奸人的活动下,朝廷定会将大帅手中的‘平贼将军’印夺去交给那贺疯子,重则……,在下不敢再说。在下只知道因为皇宠信某个奸人,致使卢象升遇害、孙传庭入狱。大帅的才能、声望、地位自比那卢象升、孙传庭如何,他们尚且被那奸人害到那步田地。在下以为,如若朝廷无我义军之虞,那奸人心胸狭窄,不能容人,更兼嫉贤妒能,必定会在皇面前搬弄是非,到那时,将军麾下缺兵少将,朝廷不再忌惮,卢象升和孙传庭的今日便是大帅的明天。”
左良玉激灵灵浑身打了一阵寒颤,他自然知晓卢象升和孙传庭被陷害的全经过。想起那个圣眷空前绝后浓厚炙热、心胸异常狭窄、心思异常险恶的人,他便不禁全身的毛孔都炸了起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同被一头毒蛇窥视着。
看到左良玉大红脸膛有些发白,李定国便知道左良玉心中对杨嗣昌的忌惮一直很深,深到不需要自己再多做说明,便接着说道:“目前满朝文武最忌惮我西营义军,皇也最害怕我西营义军,甚至远胜东虏鞑子,所以皇便派他最宠信的杨嗣昌前来督师。在皇看来,只要将我西营义军剿灭了,将我家张大帅或生擒或斩杀,其他各股义军均不足挂齿,整个天下也貌似太平了。想必朝廷是如此思量的。”
左良玉面沉似水,只是轻轻地点头,并不做声。
李定国知晓左良玉已经有些被自己说动,便不在意他那故作镇定的神情,继续添油加醋道:“请恕在下直言。按现如今的大形势,对左大帅而言,我西营义军绝无被轻易剿灭之理。倘若我军一旦被剿灭,那大帅马就会有大祸临头。要知道某个人正在襄阳挖空心思找大帅的把柄,大帅平时作风强悍,不拘小节,那人一定搜集了不少大帅的证据,正等着一旦我军被剿灭,大帅对朝廷无用了,那人便即刻翻脸,如同当日押解熊文灿一般,将大帅押赴进京。所以,我家张大帅那句唇亡齿寒并非虚言,因为我西营义军存在,朝廷才需要大帅,大帅也才可以拥兵自重,长保富贵,封伯封侯;如果我西营大军万一被剿灭,则朝廷布在秦楚川三界的军队,如贺人龙、李国奇、张令、秦良玉等部,他们的矛头便会指向大帅,大帅很快就会变成朝廷罪人,大祸临头。”
左良玉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因为他是红黑色皮底,那种发白并看不出来。左良玉闭眼睛,装作沉思,实际是在稳定情绪,良久才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话虽简短其意深长。吾自从军以来,以关云长自诩,忠义二字不离口,拥兵自重、养寇自重,实非吾之本意,全是朝廷寡恩薄义,让人寒心,吾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哎,到了如今,说不得,也只能放你们一马,但你们千万不能趁机攻击本帅麾下人马,不然我必以百倍报之,且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们半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