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金海总镇府旁边的这个客馆宾舍之中,就只剩下杨振、张得贵、方光琛三人,围着炕上的一桌饭菜,陪着越其杰边吃边聊。
说是边吃边聊,其实主要是杨振吃饭,而其他三人陪着。
如今早过了晚饭的时间,张得贵、方光琛和越其杰,当然早就吃过了晚饭,四个人中只有杨振一个风尘仆仆饥肠辘辘。
但也正是杨振这样随遇而安不讲排场的习惯,让一直观察杨振一言一行的越其杰,暗暗点头,心折不已。
却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振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抹了抹嘴,盘腿坐在炕上,对越其杰说道:
“越先生,杨某向在关外,对关里的情况所知不多,近来,更是率军征战金海前线,对关里情形远隔山海。你从登州来,想来对登莱、山东乃至北直的情况当有所知,如今,关里情形如何?”
杨振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想从越其杰的嘴里了解一下登莱山东等地的情况。
毕竟这个越其杰,从外地到登莱,一路行径各地,对关内情况的了解,比起自己自己自己麾下的其他人来更深入更直接。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说完了话以后,那个越其杰却长叹了一口气,本就肤色黝黑的那张脸,一时间更黑了。
杨振见状,连忙扭头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听了杨振的话以后,自顾自苦笑着摇头不语。
杨振正在疑惑间,就见盘腿坐在炕桌对面的越其杰,毫无预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重整了一下衣巾,然后走到杨振的跟前,郑重其事地朝着杨振突然跪了下来。
“敢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
杨振见越其杰突然这个做派,一时大感意外,连忙转脸去看方光琛,却见方光琛正朝着自己点头,当下回过了神来,继续对越其杰说道:
“何至于此?先生且请起,先生且请起!且拯救黎民百姓,上有天子与朝中衮衮诸公,下有各布政府县之父母官为之,本镇远隔山海,有心无力,如之奈何?”
杨振不知道眼下登莱情况到底如何,当下也不敢冒然答应他什么。
杨振当然想从登莱移民,从旅顺口到登州府的海上直线距离,也就二百来里,是最便捷的移民线路。
但是,眼下大明朝的北方鼠疫在很多地方已经出现,甚至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流行,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把鼠疫带到自己的金海镇军中。
一旦如此,他先前所有的谋划,就都有可能因为这么一着不慎而满盘皆输了。
“都督方才询问登莱情形如何,山东情形如何,北直情形如何,都督以士礼待越某,越某即不能不以近来所见所闻实言相告。”
面对杨振的劝慰之举,越其杰丝毫不为所动,仍然跪在那里,神色黯然地看着杨振,继续说道:
“越某正月初九从南都启程,一路往北而来,行经江淮,山东,北直,而入京师,途中所见所闻,实在惨绝人寰。自淮而北至畿南,多有城镇饿死一空,乡野流民杀人而食,死者相枕连途,生者号啼盈市,弃家荡产者比比皆是,鬻妻卖子者在在有之。
“更可惧者,连年大荒之下,更兼疠气流行,有号疙瘩瘟者,百姓朝染而夕死,自山陕而至河南,自河南而至北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有阖门而亡者,有覆族而丧者,状极惨烈。”
越其杰说到这里,神情更加凝重,略微停顿一下,抬眼看见杨振等人听得认真,随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
“二月中,袁公子左迁登州太守,越某适在京中无事,遂受其邀请,跟随而来,又经天津卫、河间府、武定州、青州府、莱州府,而至登州府,一路所见,瘟疫虽未大起,但饥馑却有如西边。
“昔日漕运通衢之市,百姓且流离失所,或相聚为盗,或相率行乞于通衢之道旁。自武定、青州,至登莱,一石米值银二十四两,尚有价无市。如今人心瓦解,饥民思乱,就在转瞬之间!”
说到这里,越其杰定定地看着杨振,拱手说道:“越某之请都督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绝非空言虚言,更非纵横家之危言!
“越某自听闻,都督有移民垦荒经略金海之意,即对都督之眼界胸怀钦佩之至,若能将登莱山东北直之流民,一举输送过海垦荒屯田,则不只都督可以足食足兵,登莱山东北直也可免除一场迫在眉睫之祸乱。
“若得如此,则此举于公于私,于官于民,于徐抚院、袁知府,于杨都督,于眼下,于未来,皆至为有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