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一咬牙,躬身对皇帝说道:“启禀陛下,当今天下有恒产者,士绅也。天下田亩所集者,士绅也!尤其江南士绅之富,天下皆知!陛下可诏令天下官民士绅一体纳粮,如此朝廷钱粮之困,即可缓解也!”
杨振说完这些话,大着胆子去看从崇祯皇帝的神色,只见皇帝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儿闭幕喘息,脸色变幻不定。
杨振心想,若是崇祯皇帝能够接受这个建议,能够下决心这么干,那么他情愿抛掉在辽东已经做起来的一切,率部入京师,辅助皇帝推行这个方略。
然而,杨振狠下心对崇祯皇帝所说的这个办法,崇祯皇帝犹豫来犹豫去,最后果然还是拒绝了:
“这个,这个官民士绅一体纳粮,怕是行之亦难也。如今满朝文武大臣,哪个家里不是士绅?
“且自洪武高皇帝以来,我大明即优待天下读书人,减免税赋,已成惯例,如今欲令其一体纳粮,怕是朝议这一关就过不去啊!”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看着杨振,一边说话,一边摇头,竟是满脸的苦涩。
看到这里,杨振忍不住又一次跪在地上,对着崇祯皇帝叩首说道:“陛下乃天子,奉天承运,口出成宪,凡事主意拿定,即当乾纲独断,何必执着于朝中议论,执着于那些书生意气?!若事事诉诸于朝议,则一件事怕也办不成了!”
崇祯皇帝见杨振这般模样,知道杨振这是对自己掏心窝子说话了,先是欣慰地冲着杨振点了点头,尔后在大殿中徘徊了几步,然后呵呵一笑,说道:
“汉卿呐汉卿,你只是一介边将,你自懂得镇守边关、冲锋陷阵,可是朝堂之上的事情,你不懂啊,朝议汹汹,众意难违,此中事,非你所能想象!”
说到这里,崇祯皇帝似乎是想起了往常朝堂上的各种争议场面,站住了脚,看着杨振,叹了口气,说道:
“唉——,朕虽贵为天子,却也难违天心啊!”
然而崇祯皇帝这话,却叫杨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让他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当下便大声说道:
“陛下,陛下乃天子,天子之心,即是天心!凡事但凭此心所为,即是仰承天意,上体天心了啊!”
可惜的是,崇祯皇帝听了杨振这话,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呵呵一笑,脸上浮现出一副略带苦涩又略带嘲讽的神色,摇了摇头,对杨振说道:
“汉卿呐汉卿,此话只是说来如此罢了,朕来告诉你今时今日何为天心!——天心即民心,而民心,这个民心,即是天下士君子之心呐!
“汉卿是不是心里颇有疑问,想问何谓天下士君子之心?呵呵,朕来告诉你,朝议即天下士君子之心啊!”
崇祯皇帝说到这里,似乎仍有一肚子话要说出来,也不管杨振听不听以及听了之后是什么反应,当下只自顾自地说道:
“我大明,虽没有如同前宋那般,明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你看看,历朝历代帝王家,又有哪个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何要如此?皆因天心即士君子之心啊!”
听了崇祯皇帝的这个说法,杨振本来一肚子的话,竟然一下子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他只能跪在地上,仰脸看着崇祯皇帝的背影,心中叹口气,最终沉默了。
“汉卿啊汉卿,若是诸臣皆如你,这天下又何难治?——只是能有你这般想法的,除了你,朝中实无一人啊!”
崇祯皇帝说完这个话,转身看了看杨振,最后苦涩地摆了摆手,说道:“回去吧,回关外去吧!辽东的事情,朕就拜托给你了!”
崇祯皇帝说完这些话,再次冲着杨振,往外摆了摆手,随即转身离开乾清宫的明间,往西侧的暖阁走去。
杨振看见崇祯皇帝要离开,心中一时想到,这可能是自己与崇祯皇帝的最后一次见面,又想到崇祯皇帝对自己寄托的期望,当下叩首在地叫道:
“陛下——保重!”
崇祯皇帝听见杨振这个有点奇怪的告别语,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杨振,想了想,又说道:
“京师乃是非之地,你不懂,不要在这里多作停留!明日领了敕印关防,尽快赶回辽东去吧!另外,你记住了,朕在这里,盼着你平辽的捷报早日传来!”
崇祯皇帝说完了这个话,随即转身而去。
这个时候,一直不声不响地侍立在大殿角落中的大太监王承恩,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缎面卷轴,来到杨振的面前,往他手里一递,说道:
“杨都督,这是万岁爷答应给你的手谕,拿好了,持此手谕,都督即可在辽东便宜行事了!”
王承恩说完这个话,冲着杨振一拱手,说了一声保重,随即转身而去,伴驾去了。
人都走了,杨振跪在乾清宫的金砖上面,仰脸凝视着那块敬天法祖的牌匾,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将崇祯皇帝的手谕收到衣袖中,转身离开了大殿。
见杨振出来,一直等候在乾清宫大殿门外的太监褚宪章,忙迎了上来,领着他一路从午门、端门、承天门出宫,径直往宣武门内的那处京营驻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