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多铎停顿片刻,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要拿我怎样?”
杨振原本以为多铎脾气暴虐,被俘之后恐怕很难直接对话,即便可以对话,恐怕也要过上一段日子才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多铎的反应完全不是如此,其坦率或者直率的程度,远超过了杨振的预料,一时让他还有点不太适应。
“拿你怎样,我还没有想好。毕竟,我还从来没有俘虏过你这样的人物!”
多铎听见杨振此话,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极其轻蔑的笑容,冷冷说道:
“终究不过是一死而已。如果你我主客易位,我便决不会多问你一句,胜败生死,皆是天意,我拿住你,便一刀杀了,何须恁多算计。”
杨振突然发现,多铎这是在诱导自己杀他,于是便反问道:“如果我不杀你呢?”
听了这话,多铎一愣,原本因为轻蔑而显露的神采立刻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整个人迅速颓唐了下来。
“经此一败,义无再辱,从今而后,只欠一死。即令你不杀我,多铎也已不是多铎,现在的多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多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说出来的话,像是绕口令,落在在场诸人的耳朵里,便叫他们十分费解。
“都督,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这厮在说些什么呢?”
郭小武、麻克清,全都听得一头雾水,就连觉华岛水师副将袁进,也听得莫名其妙,禁不住开口询问杨振。
杨振当然是听明白了,多铎这是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向自己认怂,意思是,自己可以杀了他,他不在乎生死,但是自己不能羞辱于他。
多铎十三岁封贝勒,从那时起即成为来了八旗的一个旗主,迄今为止已经十二三年了。
在这十二三年里,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近乎无敌,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一定的高度。
所以,他说的这些话,也就有一定的高度,并不是谁都能听懂的。
杨振虽然听懂了这个话,只是他却不想跟袁进等人解释,当下便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多铎却又看着杨振,问出了另外一个让他意外的问题:“你信佛法吗?”
“我不信。你信吗?”
对于这样的多铎,杨振虽然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好整以暇,饶有兴趣地继续跟他对话。
“我当然信。”多铎这么回答道。
“哦?”杨振继续配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假住须臾,诳惑凡人。你我皆如此,世人皆如此,一切人世繁华,尽是虚妄假象。生未必是善,死亦未必是恶。是以杀人即渡人,杀灭众生,即超度众生。”
多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既像是在与杨振对谈,又像是他一个人在喃喃自语。
眼见多铎对于生死的看法是这个样子,杨振也就再没有什么可跟他说的了。
他看着多铎,沉默了片刻,对多铎说道:“你所说的佛法,我根本不信。但是,只要你不寻死,我便可以对你以礼相待。既然你把生死都看破了,那些胜败荣辱,又何必耿耿于怀,挂记于心呢?”
听了这话,多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似有所悟地说道:“没错。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多铎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刹那间浑然忘我,只是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仿佛念咒一般,仿佛不停地重复这些话能够止住或者减缓他身体的疼痛一样。
杨振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从他的嘴里恐怕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而自己又不能当即杀了他,便扭头离开了。
满鞑子上层人物信佛,尤其是藏传的黄教。
杨振原本以为,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拉拢蒙古诸部落,却没想到其中竟然真有痴迷者。
一贯心高气傲的多铎经此一败,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转而从佛经里寻找慰藉,对杨振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满鞑子这个十王爷多铎当然罪孽滔天,但是杨振却不会亲自杀他,至少不会在这个船舱里动私刑处理了他。
既然落到杨振的手里,那么他的结局就注定了是死。
问题只是在于叫他怎么死,而这个问题将由崇祯皇帝决定。
而在崇祯皇帝决定之前,多铎却不能死,至少要有一口气在。
这就是杨振对多铎的唯一希望了。
只要他不是自己非要寻死,在送他抵达京师之前,杨振对他还是可以拿出以礼相待的胸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