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出他话音里的担忧,那种感情不似作伪,“是这样的,约克,”我学着别人叫他的短名,“我遇到了一个住在地下室里的神父,他一个人养着十几号的孩子和流浪汉。”我又想起了凯拉斯,语气变得哽咽:“他有一个钱袋,里面至少有好几十枚银币,甚至有金普洱?我,我不知道,我本来有机会的,”我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约尔里夫只是看着我,静静地听着,用他的目光鼓励我。
我深吸一口气,理顺自己的思路:“我本来有机会摸到那个钱袋的,但我觉得我不能这么做,他们还竭尽全力帮助我,我觉得我自己的灵魂充满罪恶。我不知道,但我怀疑,我怀疑公会并不适合我。”讲到这里,我再也讲不下去,他们替我祝福的场景又在我心头重现,我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我很高兴你没有那么做,萨拉,”约尔里夫欣慰地说,“我们是盗贼公会,没错,会里的人也不一定是好人,毕竟我们都得先考虑自己。但我们都是有底线和良知的人,萨拉。”他把我抱住,然后拉着我往门外走,“如果你相信我,就让会里的大家伙给你讲讲我们的故事。”
我没有拒绝他,跟着他回到吧台边,听约尔里夫简要地复述了一下我刚才说的,并询问大家是否愿意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我,大家纷纷表示乐意,凑到我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半圆。
翡翠把我之前没喝完的橙汁塞回我手里,“这可是姐姐给你点的,要喝完哟。”
我点点头,捧着橙汁啜饮,翡翠则搬了条凳子坐到了我旁边,“就从我开始吧。”她笑着说。
“我出生在帝都,我家是那种,典型的贵族家庭,没错。”翡翠要了一杯啤酒,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我抬头看着她,她的侧脸很美,有帝国北方人的特征。她开始讲她的童年,典型的贵族小姐生活,整日与礼仪和女红为伴。随着她的描述,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渐渐散发出动人的快乐神采,但又慢慢地被惆怅取代。
“可是好景不长,我十二岁那年,家里出了变故。”她的语速变缓,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父亲在帝国的维新革命中被暴徒用冲锋枪打成了筛子,我和我妈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我们只好逃出了帝都。”她讲到这里,眼中已经隐隐有泪花浮现。我看着她,心中充满怜悯和同情,我有过同样的经历,我知道再次撕开自己的伤口有多痛苦,所以我抱了抱她,虽然我的身高只能勉强抱到她的腰。
她抹了抹眼泪,冲我温柔地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笑,“我没事。”她把我抱回座位上,自己喝了口啤酒,继续讲述她的故事:“一开始我们随着一支商队行动,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但好景不长,我们穿过拉尼亚草原的时候,遇到了游牧民的袭击,蛮子们把十六岁以上的人全杀了,也包括我妈。”她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是牙关紧咬,我看到泪水在她脸上汇成了两条小溪,然后啪嗒啪嗒地落在吧台上,摔得粉碎。
“翡翠。”约尔里夫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递给她一张手帕,“别勉强。”
“我没事,约克。”翡翠接过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我说到哪了?”她打击精神,“哦,对了,蛮子们把十六岁以上的人都杀了,我看到一个人把我妈的头割下来,然后笑着挂在自己的马上。我们这些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被他们带回部落,年纪大点的女孩被部落里的男人们抓进各自的帐篷里,不用想也知道她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因为年纪较小幸免于难,被指派去放羊。”
“那会的我已经麻木了,每天想的都是这样能活下去就好,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奴隶贩子来拜访部落,我被他们用四两胡椒的价格买去。”
她说到这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继续讲述她凄惨的故事:“没多久我就被他们卖到了布林托最大的一家妓院,替他们赚了二十个银币,我先是被妓院培训了三个月,然后就开始了永无止境的接客生活,直到我十八岁那年。”
她讲到这看了一眼约尔里夫,“约克那天来店里回收东西,正巧进了我的房间。我问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他全都告诉了我,作为回报,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他,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约克问我愿不愿意加入公会,我同意了,因为我想从那种腐烂的生活中脱离出来,我想帮助他人,想重获新生。”她讲到这,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跟我说:“顺带一提,我今年二十。”
“你瞧,萨拉。”约尔里夫亲切地搂住我,“翡翠在会里的两年,除了帮公会改善环境,赚来的钱多半拿去接济不同妓院里的妓女们了,我们也许是盗贼,是的,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追求和目标,没有值得奋斗的事情,不代表我们是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之徒。”
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洛克面前,“洛克,为了帮朋友出气,他用拳头打死了两个混混,坐了八年的牢,出来进了公会,现在每天负责收保护费或敲诈勒索,但他从来不会对矜矜业业的店主拳脚相加,也不会对辛苦工作的摊贩恶语相向,他总是收他们象征性的一枚铜子,出了事却总是最快挺身而出。你觉得他是恶人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约尔里夫又走向萝丝,后者在新婚之夜被未婚夫抛弃,钱又被全部偷走,于是她加入了公会,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帮助无家可归的少女,和被负心汉欺骗的女孩。
还有被军队除名,每天给养老院送补助的沃尔佩,曾经是法官的克拉博。
还有约尔里夫他自己,火灾中活下来的孤儿,每天都会给布林托里的孤儿们送去礼物。
“所以,萨拉。”约尔里夫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我们也许是一群恶人,靠着掠夺别人的东西生活,但我们绝对不是一群小人,萨拉。”他看着我,他的身后是其他的同事,他们此时都看着我,目光里多了一些之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我细细分辨了一下,发现那是骄傲。
“我们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我们绝不会欺负弱者和穷人,也不会掠夺无家可归之人的财产。而对于那些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富商巨贾,我们也不介意从他们那多拿一点。”布林放下正在擦洗的酒杯,接上了约尔里夫的话。
“我们都很高兴,萨拉,也很骄傲。”约尔里夫继续诚恳地对我说,“我们骄傲的是你有属于你的底线,比起一名毫无道德感的飞贼,我们更欢迎一名有着自己底线的蟊贼。”
他向我张开双手,“让我正式地欢迎你成为盗贼公会的一员,从技术上,也从道德上。”
其他人也冲我张开双手,我们紧紧地抱作一团,然后开心地在大厅里载歌载舞。布林替我们端上生啤和烤肉,宣称这顿他请,因为盗贼公会又多了一位真正的核心成员。
我从未感觉如此畅快过,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只因我受到别人真心实意的尊重,而这种尊重又是因为我的善良。
“太好了,凯拉斯。”我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心情平和而愉悦,“我会竭尽全力,帮你们度过这个冬天的。”